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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藥香縛童 (1888年冬)

江南的冬雨,總是這般,不急不躁,卻又纏綿悱惻。細密的雨絲,無聲無息地從鉛灰色的天幕垂落,浸潤著小鎮里縱橫交錯的青石板街道。

石板被歲月打磨得光滑溫潤,此刻吸飽了雨水,映照著天光,像一條條蜿蜒流淌的暗色綢帶。

雨水順著老屋高翹的檐角滴落,敲打著廊下的石階,發出單調而清冷的“滴答”聲,仿佛時光老人不疾不徐的足音,在這靜謐的午后格外清晰。

這雨,也浸潤著鎮子深處那座聲名赫赫的“濟世堂”老宅。

百年的風雨滄桑,早已在它深沉的磚木結構上刻下了印記。青磚的縫隙里生著墨綠的苔蘚,濕漉漉地泛著幽光。

高大的馬頭墻沉默地矗立,俯瞰著庭院深深,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圈住了一方屬于沈家的天地。

一踏入“濟世堂”那厚重的、被歲月摩挲得油光發亮的黑漆大門,一股極其復雜而厚重的氣息便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住每一個進入其中的人。

那不是單一的味道,而是層層疊疊、經年累月沉淀下來的生命與時光的混合體。是陳年樟木藥柜散發出的沉郁木香令人安心,仿佛是整個宅子的骨骼。其間又糅合了新切甘草的微甜氣息,清潤中帶著一絲回甘,讓人精神一振。焙干當歸的辛烈藥香也不甘示弱地穿插其中,帶著點沖勁兒,提醒著人們這里最本質的營生。

而在這諸般氣味之上,又似乎總有一縷若有若無、飄渺如絲的異香在鼻尖縈繞——那是來自遙遠南方濕熱之地的廣藿香,帶著異域的神秘和難以言喻的深邃。

這獨特的氣味,早已超越了嗅覺的范疇,它是沈家的根脈,是流淌在沈家子孫血液里的烙印,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記,無論走到天涯海角,只要聞到,便知歸處。

內堂里,暖爐燒得正旺,炭火的紅光映照著窗欞上精致的雕花。

沈家主母李氏,穿著素雅的湖藍色夾襖,端坐在窗邊的繡墩上,手中拿著一卷書,輕聲細語地教導著膝前的小兒子。

五歲的沈云笙,穿著簇新的寶藍色小棉袍,本該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描紅習字。然而,可那墨色的字跡在白紙上歪歪扭扭地爬行,遠不如窗外滴落的雨滴更吸引他。

母親溫柔卻絮叨的話語,一遍遍重復著“沈家子孫,詩書傳家,醫藥濟世”的祖訓,像這綿綿的冬雨,落得久了,便讓他小小的心里生出些煩悶和憋屈。

那些方塊字,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螞蟻,在他眼前模糊一片。他討厭這沒完沒了的描摹,討厭被拘在這方寸之間。

他更不懂,為什么一定要讀這些拗口的詩書,認那些奇怪的藥名。濟世救人?聽起來好大好重,重得讓他小小的肩膀只想縮起來。他的心思,早已像被雨水打濕翅膀的麻雀,撲棱著想要飛出去。

終于,趁著母親轉身去添茶水的片刻,沈云笙像只機警又不安分的小松鼠,悄無聲息地從溫暖的內堂溜了出來。光著的小腳丫踩在回廊冰涼的青磚地上,激起一陣小小的哆嗦,他卻毫不在意,只覺得一陣自由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小小的身影在曲折的回廊間靈巧地穿梭,避開偶爾端著藥盤走過的丫鬟。經過后院天井時,幾個藥工正圍著一口巨大的石臼,喊著號子,用沉重的石杵一下下“咚咚”地碾著堅硬的藥材。那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聲響,震得腳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顫動。飛揚的藥粉在濕潤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帶著一股生澀的土腥氣。

云笙捂住小鼻子,貓著腰,快速地從他們身邊溜過,目標明確地奔向整個“濟世堂”里最讓他著迷又隱隱感到一絲畏懼的地方——那位于宅子最深處的、儲存著無數奇珍異草的大庫房。

庫房厚重的木門虛掩著,只留出一道縫隙,仿佛巨獸微張的嘴。里面光線昏暗,與外頭清冷的雨幕形成鮮明對比。然而,就是這昏暗,對云笙而言,卻蘊藏著一個神秘莫測、光怪陸離的奇異世界。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探險般的緊張與興奮,輕輕推開了門……

一股比外面濃郁幾倍不止的藥味瞬間將他包圍。這氣味不再僅僅是味道,它有重量,有形態,沉沉地壓下來,帶著歷史的塵埃和無數草木靈魂的呼吸,將他裹挾其中。

眼前,一排排頂天立地的烏木藥柜,如同沉默而威嚴的巨人,整齊地矗立在幽暗的光線里。

這柜體烏黑油亮,散發著深沉的光澤。無數的小抽屜密密麻麻地排列其上,像巨人身披的鱗甲。每一只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宣紙名簽,上面的墨字或蒼勁有力,或娟秀工整:天麻、牛黃、麝香、鹿茸、蟲草、雪蓮、犀角、珍珠……每一個名字背后,似乎都藏著一個來自深山老林、大漠戈壁或遙遠異域的傳奇故事。

云笙踮起腳尖,努力扒著比他高出許多的柜臺邊沿,小腦袋費力地向里探著。柜臺后面,庫房管事福伯正佝僂著背,就著高處一扇小窗透下的微弱天光,全神貫注地忙碌著。

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用細繩綁著的銅框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滿是皺紋的手極其穩定地操作著一桿小巧玲瓏的象牙秤。秤盤里,鋪著一層薄如蟬翼、金燦燦的東西,在昏暗的光線下,竟也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澤。

“福伯!”云笙忍不住小聲喚道,大眼睛里充滿了純粹的驚嘆與好奇,亮晶晶地映著那點金光,“那金箔,真亮!像不像……像不像戲文里神仙穿的衣裳?金光閃閃的!”

福伯正屏息凝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喚驚得手猛地一抖,象牙秤桿顫了幾顫,差點把秤盤里那些金貴無比的金箔給灑了出來。

他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花白的胡子都跟著翹了起來,慌忙用另一只手護住秤盤:“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溜進來了?!這可不是你該來玩的地方!快出去快出去!仔細磕著碰著!”

他心有余悸地趕緊把秤盤里那撮金箔小心翼翼地倒回一個襯著明黃色錦緞的小盒子里,緊緊蓋上蓋子,仿佛怕那金光自己飛走了。

這小少爺的“前科”他可記得清清楚楚,上次也是這般悄無聲息地摸進來,差點把他珍藏的一匣子品相極好的野山參須子當成了后院的狗尾巴草給揪了去,想起來都肉痛。

云笙對福伯的驅趕早已免疫。他非但沒退出去,反而像條靈活的小泥鰍,一矮身,“滋溜”一下就從柜臺下面鉆了進去,穩穩當當地站到了里面。

他仰著小臉,繼續發揮他無窮無盡的好奇心,指著福伯剛放在旁邊案幾上的一包用油紙裹著、麻繩捆扎的藥材:“福伯,這個黑乎乎又有點亮晶晶的,是啥寶貝呀?看著像……像河邊的大黑石頭!”

福伯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眼前這個粉雕玉琢卻又“賊膽包天”的小少爺,只得耐著性子解釋:“小祖宗,這個可不能亂碰!這叫‘廣角’,是從南洋,就是大海那邊很遠很遠的地方,坐大船漂洋過海運來的犀牛角!專治熱病驚風,清心涼血的寶貝!價比黃金都金貴著呢!”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用身體護住了那包犀角,眼神警惕地盯著云笙的小手,生怕這“混世小魔王”一個興起就上手去摸。

“南洋?”云笙的眼睛瞬間睜得更大了,這個詞像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他記憶里最鮮活新奇的那扇門。

他想起了去年秋天,他跟著父親坐了好幾天船,去過的那個叫廣州的大碼頭。那里有高聳入云、冒著滾滾黑煙的鋼鐵大輪船,發出震耳欲聾的“嗚嗚”聲;有長著藍得像湖水一樣的眼睛、頭發像火一樣紅的洋人,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鳥語”;還有那種裝在透明玻璃瓶里、會“滋滋”冒泡、喝一口甜滋滋又有點辣舌頭的“汽水”!

廣州碼頭的喧囂、新奇和自由自在的氣息,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瞬間覆蓋了眼前這昏暗庫房的單調和沉悶。比起這終日彌漫著復雜藥味、規矩森嚴的老宅,還有書房里那些枯燥乏味的方塊字,外面的世界,尤其是那個充滿了未知的“南洋”,對他有著無法抗拒的魔力。

“南洋……比廣州還遠嗎?南洋真的有戲文里唱的那種會噴火的大龍嗎?他們是不是都住在海上的大貝殼里?”云笙瞬間拋開了犀角,纏著福伯,小嘴叭叭地問個不停,小臉上寫滿了對遙遠異域的憧憬。

正當云笙沉浸在關于噴火龍的想象中,纏著福伯追問南洋的奇聞異事時,一陣沉穩、規律,卻帶著明顯不悅與威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穿透庫房外淅瀝的雨聲,踏在回廊的青石板上,越來越近。那腳步聲并不急促,但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坎上。

原本庫房里碾藥工低沉的號子聲、藥杵的“咚咚”聲、以及鍘刀切斷藥材的“嚓嚓”聲,此刻,隨著腳步聲的逼近,所有的聲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斷??諝夥路鹚查g凝結成了粘稠的冰,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幾個正在忙碌的藥工立刻垂手肅立,連頭都不敢抬一下。福伯更是臉色驟變,下意識地就想把還沉浸在“噴火龍”世界里的云笙往自己身后藏,仿佛想把他藏進自己寬大的舊棉袍里。

“云笙!”

一聲低沉而清晰的呼喚,不高,甚至沒有刻意拔高音量,卻如同冰棱墜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穿透人心的威嚴,在寂靜下來的庫房里清晰地回蕩開來。這聲音本身,就仿佛帶著無形的重量,壓得人脊背發涼。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徹底擋住。來人穿著一身質料上乘、剪裁合體的深青色團花綢緞長袍,外罩一件玄色貢緞馬褂,身形挺拔,帶著一路風塵仆仆的冷冽氣息。

他面容清癯,顴骨微高,下頜線條緊繃,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銳利、深邃,此刻更是寒光凜凜,如同盤旋在高空、隨時準備俯沖撲擊獵物的鷹隼。

他正是“濟世堂”的大東家,沈鶴年。

他剛剛巡視完幾處分號,日夜兼程趕回老宅,眉宇間除了旅途的疲憊,更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凝重陰云——廣西那邊傳來急報,黃連的主要產地又起了兇悍的匪患,道路斷絕,眼看這味用量極大的藥材收購價格又要飛漲,成本激增,這對“濟世堂”的生意和信譽都是不小的考驗。

沈鶴年那如鷹隼般的目光,精準地越過庫房內垂首肅立的眾人,瞬間就鎖定了那個正試圖把自己縮成更小一團、往福伯身后躲藏的幼小身影——他那五歲的小兒子沈云笙。

沈鶴年的眉頭立刻鎖緊,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一股壓抑著的怒火在他眼底隱隱升騰。

“成何體統!”沈鶴年的聲音比剛才更沉,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庫房重地,藥材精貴,規矩森嚴,是你嬉鬧玩耍的地方嗎?《藥性賦》背熟了?《湯頭歌訣》默寫完了?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里去了?”一連串的質問,如同冰雹般砸向小小的云笙。庫房里堆積如山的藥材,那些烏木藥柜沉默的威壓,此刻仿佛都成了沈鶴年嚴厲目光的注腳。

云笙像只被拎住了后頸皮的小貓,瞬間僵住,再也藏不住。他磨磨蹭蹭地從福伯身后一點點挪出來,小小的腦袋低垂著,幾乎要埋進胸口,兩只小手不安地絞著棉袍的衣角。

小嘴微微撅著,寫滿了委屈和不情愿,卻連一絲反駁的勇氣都沒有。父親身上那股混合著旅途風塵、雨水濕氣以及此刻凜冽怒氣的味道,比庫房里最濃烈的藥味更讓他感到窒息和壓抑,小小的胸膛起伏著,卻吸不進多少空氣。

“回老爺,小少爺他……他就是孩子心性,好奇得緊,想進來看看……看看藥材……”福伯連忙躬身,小心翼翼地替云笙打圓場,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好奇?”沈鶴年打斷福伯的話,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絲冰冷的譏誚,目光如冰冷的刀鋒掃過庫房里堆積如山的藥材,最終又落回云笙低垂的小腦袋上,“好奇能當飯吃?好奇能保我沈家這百年基業屹立不倒?”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強壓著胸中的波瀾,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庫房的寂靜里:“‘濟世堂’這三個字,是沈家列祖列宗懸壺濟世、積德行善的心血!是幾代人用誠信、用規矩、用真本事,一點一滴攢下來的金字招牌!不是兒戲!”他眼神如實質般刮過云笙小小的身體,仿佛要將他那點“不合規矩”的頑皮徹底剝離。

“整日里心思浮躁,東游西蕩!”沈鶴年的話語帶著痛心和深深的憂慮,“書,讀不進心;藥,識不全名!根基不牢,浮萍之草!將來如何承繼這份家業?如何擔得起‘濟世’二字的重擔?難道……難道也要像你那不成器的三叔那樣,年少時荒廢光陰,學無所成,文不成武不就,最后還得去給他捐個有名無實的監生功名,徒惹人背后恥笑,讓祖宗蒙羞不成?!”

“捐監生”三個字,像三顆冰冷堅硬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在庫房冰涼光滑的青石地板上,發出刺耳而突兀的脆響,在寂靜中久久回蕩。

福伯和藥工們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把臉埋進胸膛里。沈鶴年的話語里,毫不掩飾對幼弟沈鶴林荒唐度日、一事無成的失望與痛心。

更深層的,始終是被正統士大夫階層隱隱排斥的傳統商賈之家,對“士”的身份、對那象征著清貴與正統的“功名”近乎刻入骨髓的執念與渴望。

這份渴望,如今已化作沉重的期望,壓在了眼前這個懵懂幼子的肩頭,也化作了沈鶴年此刻眼中深深的憂慮與嚴厲。

云笙雖然年幼,對“監生”具體意味著什么還懵懵懂懂,但他清晰地捕捉到了父親話語中那濃烈的不滿和毫不掩飾的鄙夷。

“捐監生”這個詞,從父親冰冷的唇齒間吐出,帶著一種讓他本能感到羞恥和難堪的意味。他小小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繃緊,像一張拉緊的小弓。

一股混合著委屈、不服氣,甚至是被看輕的憤怒,毫無征兆地沖上心頭,堵得他嗓子發干。讀書?背書?整天對著那些密密麻麻、像小蝌蚪一樣看不懂的方塊字,還有那些散發著各種奇怪味道、干巴巴的草根、樹皮、蟲子殼?有什么意思!

他的腦海里,瞬間被那些鮮活的記憶填滿:廣州碼頭震耳欲聾的汽笛長鳴,悠遠得仿佛能召喚海那邊的世界;

洋行那擦得锃亮的玻璃櫥窗里,那些會自己走動、鑲嵌著寶石、發出悅耳“滴答”聲的西洋鐘表,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茶館里,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描繪著江湖兒女的快意恩仇、仗劍天涯的豪邁,那些故事跌宕起伏,聽得他心馳神往……那才是活生生的、熱氣騰騰、充滿了無限可能的世界??!

為什么非要日復一日地困在這座彌漫著陳年藥味、規矩多得能壓死人的深宅大院里?

這股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抗拒,像一顆倔強的種子,在父親嚴厲目光的壓迫下,反而破土而出。

他猛地抬起頭,不再躲避,那雙還帶著孩童清澈卻又燃起一小簇火苗的眼睛,直直地、帶著一種初生牛犢般的倔強,迎上了父親那銳利如鷹隼、深不見底的目光。小小的拳頭在身側悄悄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柔嫩的掌心。

庫房里濃郁得化不開的藥香,仿佛變成了粘稠的液體,沉重地包裹著他,擠壓著他。父親的目光,如同巍峨高山投下的巨大陰影,沉沉地壓在他單薄的小小身軀上。

那句冰冷刺耳的“捐監生”斥責,像討厭的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揮之不去。

這一刻,年僅五歲的沈云笙,自然無法理解家族傳承的沉重、無法預見時代大潮的洶涌暗流。

但他清晰地、無比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束縛,一種來自這幽深庭院、來自父親嚴厲目光背后沉甸甸的期望、來自這彌漫了百年、無孔不入的藥香的“規矩”的束縛。

這束縛,像看不見的繩索,捆住了他渴望飛翔的翅膀。

一絲屬于孩童最原始、最純粹的叛逆,如同堅硬石縫里掙扎著冒出的一星點草芽,帶著不顧一切的生命力,在他懵懂混沌的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他討厭這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的藥味!討厭父親永遠板著臉、開口就是訓斥!更討厭那個聽起來就讓人抬不起頭、讓父親如此鄙夷的“捐監生”!外面,那高墻之外的世界,天那么高,地那么闊,有那么多新奇有趣、聞所未聞的東西,為什么非要日日夜夜困在這里,守著這些不會說話的藥柜和枯燥的書本?

沈鶴年看著兒子倔強地仰起的小臉,看著那雙清澈眼眸中交織的迷茫、委屈和那抹刺眼的叛逆火光,心頭那點因跋涉、生意煩擾和幼弟不爭氣而郁積的怒火,終究像是撞上了一塊無形的寒冰,沒有爆發出來,反而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沉重而疲憊的嘆息。

這嘆息里,有恨鐵不成鋼的焦灼,有望子成龍的殷切,也有面對這小小人兒倔強眼神時,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無力感。

他揮了揮手,那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也透著深深的疲憊:“福伯,帶他回內堂去,交給夫人嚴加看管。”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云笙,語氣冰冷,“從明日起,描紅習字加倍,《藥性賦》每日多背十味,再讓我發現你溜出來亂跑……”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嚴厲如冰刃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那未盡之語中的威懾,比說出來的更讓人心頭發緊。

云笙的小手被福伯那粗糙卻溫暖的大手牽住。他不再掙扎,只是低著頭,被福伯半牽半帶地往庫房門口走去。

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藥柜和高大的父親身影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和無助。一步,兩步,三步……他忍不住一步三回頭。

目光最后一次投向那些如同沉默巨人般矗立的烏木藥柜,投向父親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高大、挺拔卻也無比孤獨冷硬的背影,投向那包被福伯小心翼翼放置在柜臺最里側、油紙包裹著的“價比黃金”的犀牛角。

那包犀角,此刻在他眼中,和這座深宅一樣壓到他心底

“吱呀——”

沉重的庫房門在他身后被福伯緩緩關上,隔絕了那個光線昏暗、氣味濃烈、充滿了神秘寶藏與冰冷訓斥的世界。

也仿佛,在他幼小的心靈中,隔絕了外面那個汽笛鳴響、鐘表閃光、說書人唾沫橫飛、充滿了無限可能的廣闊天地。

只有那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復雜藥香,依舊固執地、頑強地縈繞在他的鼻尖,鉆進他的頭發,滲入他單薄的棉袍,仿佛要沁入他的骨髓深處,成為一道無形卻堅韌的烙印。

這藥香,是羈絆,是印記,或許,也將成為他此生命運長卷上,無法擺脫的、最深沉的那一抹底色。

屋外的冬雨,不知疲倦,依舊淅淅瀝瀝、不緊不慢地下著。細密的雨絲織成一張朦朧的網,籠罩著整個小鎮,也籠罩著這座深沉的“濟世堂”老宅。

雨水敲打著古老的瓦檐,沿著瓦當匯聚成線,滴落在階前的石臼里,發出單調而清冷的聲響,與回廊下的滴水聲應和著。

這聲音,是時光的腳步聲,在沈家大宅幽深的庭院和曲折的回廊間無聲地流淌、回響。

一個關于藥香浸潤的家族傳承、關于一顆懵懂心靈的悄然叛逆、關于新舊時代洪流即將猛烈碰撞的故事,就在這潮濕陰冷、雨霧迷蒙的江南冬日里,悄然翻開了它厚重而充滿張力的第一頁。

雨,還在下著,仿佛在為即將展開的一切,做著漫長而耐心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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