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生同田東主算清了賬，共得銀五百兩。

此數乃是田東主主動往上湊整取得的。

陸云生問了問，這年前買房要比年后買稍微便宜點。

他就拜托田東主先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

田東主當即拍拍胸脯，打了包票。

在秦淮河畔的房子最貴，一間小房子起步價就要六百兩白銀，陸云生只好敬謝不敏。

他們陸家村的房子，估計也就能賣個兩三兩吧。

陸云生嘴上雖說要大方，要不計價格購買。

然而內城一間四層宅院，開價兩百多兩，一下子也讓陸云生犯了難。

他終究還是沒舍得讓自己一半的活錢拿來買宅子，自己日后還要去京師考試，若是沒了其他收入，那就只能靠現有的錢度日了。

這科舉之路，至少也需數年光陰。

最終，陸云生花了一百二十兩，在內外城交界處買了一座三層宅院，占地不小，足可容納二三十人。

買房，無論古代還是現代，都著實讓人心潮澎湃。

陸云生拿了鑰匙、地契、房契，把房門開開關關，進出好幾趟。

這畢竟是他兩世為人以來，擁有的首套商業住房……

還是買在了這個時代的一線城市金陵城，陸云生難免有些志得意滿。

縱使設施乏善可陳，那終歸是自家房子。陸云生又花了幾兩銀子，置辦了門口的牌匾、添了幾個大燈籠及椅子等家具，權當提前過年了。

……

時間過得飛快。

馬上到了年底了。

這日，善明學堂開了年前的最后一堂課。

人數沒有往日那般齊整——確實有蒙童班的不打算明年就考縣試，夫子們也就給他們提前放了假。

云思夜學得齜牙咧嘴，看得陸云生也跟著難受起來。

別的不提，他倒是同陸云生一般，定了《尚書》作為本經。

倒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周博士所治本經就是《尚書》。

周博士話里話外，時常有意無意夸耀，說自己同朱熹一般，最擅《大禹謨》，且對“虞廷十六字”奉若圭臬。

這倒是與陸云生前世大明的儒家士大夫們如出一轍，把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虞廷心傳認作“限制君權”的標桿，到了近現代，更是被做夢都想憲政的學者大師們鐵口直斷，認為是華夏“憲政理念”的萌芽。

陸云生對這些都不感冒，憲政也好，宋明理學也罷，都不是他的理念。

但又能咋樣呢，硬著頭皮學唄。

幸好陸云生早有心理準備，是故在背誦《大禹謨》的時候也沒有戲精附體，非要說一下這篇儒家經典，經后世考據，最早成書不早于東晉——下一步，就又關系到古文尚書是偽作上面來。

陸云生相當確信，自己毫無功名傍身，若是敢開口說古文尚書是偽作，那天就是自己是被開除人籍的死期。

為生命安全考慮，陸云生還是不打算現在就冒天下之大不韙。

他順勢偷瞄一眼周博士的臭臉——果然，云思夜的功課進度再被點名批評了。

哎，估計云少爺最終還是得捐監生，陸云生想著回頭勸勸云姨，還是早點打消不切實際的奢望吧。

或許是年關將近，大多數學子都無心學習。

就連陸云生都有些心猿意馬。

周博士看在眼里，早早散課。

學子行過今年最后一禮后，便魚貫而出。

陸云生提著兩個書袋，留到了最后，夫子并沒有找童子來喚他。

估計沒什么可交代了的。

陸云生聳聳肩，難得輕松，跟著云思夜一同回府去了。

云岫知道陸云生今日便要歸家，特意叮囑他們上完課便去景陽樓用飯，算是踐行。

景陽樓的生意頗為火爆，陸云生擠進來都費了老大的勁。

只可惜，這之后的分成跟他關系不大了。

一切都要為科舉讓路。

陸云生生怕被舉報。

到了雅間，云岫滿臉笑意，秉承著數千年來的中華傳統美德，年前不打娃。

云思夜心情放松，興奮高呼，沖到自家姐姐旁邊，撒歡不已。

看來姐姐確實比娘親更親近些。

陸云生低著頭，默默不語。

伙計們手腳麻利地上了菜。

金陵烤鴨果然是無往不利，吃得云岫、云思月眉飛色舞，食指大動，一時間點頭不已。

云思夜主動分說，這是陸云生的點子，引得她們同時投來贊許的目光。

搞得陸云生還怪不好意思的。

云思夜眼珠一轉，緩緩挪到云岫身邊，像條泥鰍一般扭著，繞著。

云岫原本心情不錯，并不打算揍孩子的，此刻也有點拳頭硬了。

她勉強道：“夜兒，何事？”

云思夜嘿嘿一笑，支吾半天，就是不說。

云岫冷然拍桌，云思月偷笑不已，云思夜這才知道利害，慌忙道：“娘親，我想飲酒……”。

此言一出，雅間眾人同時色變。

云思夜后知后覺，矢口否認道：“噢噢噢，沒事沒事，我瞎說的……嘿嘿，娘親，你別往心里去……”

陸云生心中暗道，莫不是那宋淵攛掇的？

終究還是年關到了，云岫并未追究，輕輕揭過。

眾人還要再吃，門外有一女聲響起，可謂是人未到，聲先至。

笑聲爽朗，全無閨閣之氣。

云思月聞聲起身迎接道：“何姐姐，你來啦。”

一位含笑嫣然的麗人施施然走入雅間，未見她的相貌，眾人目光同時被其人的長腿給吸引住了，這位何小姐竟又穿了褲子。

陸云生心道果然是當日初雪時見過之人。

只不過美麗更勝。

云岫見了來人，也是開口招呼道：“清晚來啦，快來云姨這里，許久未見，云姨可是想你想得緊了……”

何清晚伶牙俐齒：“云姨不實誠，我來云府也不是一次兩次，難見一面。可還需要我主動到這才能碰到云姨……”

云岫淡淡一笑，并未回應。

云思月跟何清晚關系頗佳，主動開脫道：“哎呀，沒事的，娘親逗你玩的……”

何清晚不待相請便落了座，掃了一圈在座之人，看了一眼云思夜，湊近嚇了他一下：“嘿！”

云思夜被駭得猛退幾步，何清晚“咯咯”笑著。

顯然這何小姐又是一個克星。

陸云生心中喟嘆：自家這公子，怎么比自己還廢。

何清晚落落大方道：“放心，云姨，這次我可不是替我那沒用的哥哥來提親的，我自知您瞧不上他，不會討您嫌的。”

此言一出，云姨如何接話都顯不妥。

陸云生偷眼看了看云岫，云岫只微微搖頭，依舊未應答。

陸云生也只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