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槍管，緊貼著陸臨汗濕的后頸皮膚，金屬的寒意刺骨。周沉的手指死死扣在扳機護圈上，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虬結，像盤踞的毒蛇。他整個人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從背后死死壓制著陸臨，胸膛因劇烈的喘息和未消的暴怒而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滾燙的怒意噴在陸臨的耳廓。陸臨那只被反擰的手臂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聲響，另一只握著配槍、指向鏡中血影的手卻穩得如同磐石。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大廳里，那些瘋狂舞動、尖嘯撲來的慘白鬼影，在槍口指向鏡面的剎那，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按下了暫停鍵。它們僵滯在半空，扭曲的面孔朝向那面巨大的落地鏡，空洞眼眶里的幽綠光芒瘋狂閃爍，充滿了某種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畏懼。凄厲的女高音詠嘆調也驟然變調，扭曲成一種尖銳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噪音，充滿了痛苦和……渴求。

鏡中那團濃稠蠕動的猩紅血影——“瑪麗”——劇烈地波動起來。它不再是模糊的一團，而是迅速凝聚、拉伸，勾勒出一個穿著華麗繁復、卻沾滿深褐色污跡的猩紅宮廷長裙的輪廓。裙擺如同凝固的血瀑，在鏡中無聲地鋪開。一張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女人的臉孔，從翻涌的血色中浮現出來。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卻毫無生氣，只有一雙眼睛——沒有眼白，只有兩汪深不見底、如同黑洞般吞噬光線的純粹黑暗——死死“盯”著陸臨手中的槍口，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槍口指向的位置。

那黑洞般的眼睛里，翻涌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致的怨毒、瘋狂的貪婪和一絲……驚悸的光芒。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帶著鐵銹和甜膩腐爛的腥氣。那些僵滯的鬼影在無聲地顫抖，整個空間都在那黑洞目光的注視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陸臨的嘴角，在周沉看不到的角度，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面對終極瘋狂時的、冰冷的興奮。他無視了后頸冰冷的槍口和幾乎要被擰斷的手臂，無視了周沉那足以將他焚毀的怒火和殺意。他的全部精神，都鎖死在鏡中那雙黑洞般的眼睛上。

“你要這個？”陸臨的聲音響起，壓過了那尖銳的刮擦噪音，清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仿佛在安撫惡魔的溫柔。他握槍的手腕微微調整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角度，槍口穩穩地指向鏡中瑪麗心臟的位置——如果那團蠕動的血影還有心臟的話。

鏡中的黑洞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周圍的猩紅血影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般劇烈翻騰！凄厲的噪音陡然拔高！

“那就給你！”陸臨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斬斷一切的利刃！話音未落，他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毫不猶豫地、堅定無比地——

叩了下去！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如同驚雷，瞬間撕裂了粘稠死寂的空氣！巨大的后坐力沿著陸臨的手臂傳導，撞向身后死死壓制他的周沉。周沉只覺得手臂猛地一震，幾乎要脫臼，但他咬緊牙關，用更狠的力量壓制回去，勒住陸臨咽喉的手臂肌肉賁張如鐵，身體如同沉重的山岳，將陸臨死死釘在原地！

槍口爆發出刺目的火光，一枚黃澄澄的子彈旋轉著，撕裂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狠狠撞向那面映照著地獄景象的巨大鏡面！

時間，在子彈離膛的瞬間，似乎被徹底扭曲。

周沉看到子彈的軌跡在空氣中拉出一道灼熱的、扭曲的殘影。他看到鏡中瑪麗黑洞般的眼睛里，那翻涌的怨毒和貪婪驟然被一種極致的驚愕和……恐懼取代。他看到那身華麗的猩紅長裙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撕扯、破碎。

然后，子彈撞上了鏡面。

沒有預想中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撞擊點，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鏡面，那堅硬冰冷的玻璃鏡面，竟像粘稠的、半凝固的血液般，蕩漾開一圈圈劇烈波動的漣漪！

漣漪的中心，子彈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驟減，卻帶著巨大的動能，頑強地、一寸寸地向前鉆探！鏡面劇烈地扭曲、變形，仿佛一張痛苦到極致的臉。鏡中瑪麗的身影在那漣漪中瘋狂地扭曲、拉扯、破碎！那張慘白的臉孔發出無聲的、撕裂般的尖叫，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顆緩慢鉆入的子彈，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和瘋狂。

子彈每前進一寸，鏡面的漣漪就擴大一分，扭曲就更劇烈一分。整個鏡面如同一個巨大的、即將破碎的猩紅琥珀，將子彈和瑪麗的身影一同禁錮其中，進行著無聲卻慘烈到極致的角力。

【同步率：99%……】

【警告！同步率臨界點！】

【100%！】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毫無感情地響起，卻如同最后的審判錘，重重敲在兩人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

就在“100%”這個數字閃現的瞬間！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龐大到足以碾碎靈魂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星河，猛地從兩人緊密相貼的身體接觸點——周沉勒住陸臨咽喉的手臂，陸臨被反擰的手臂，兩人胸膛后背死死相抵的地方——轟然爆發！

那不是物理層面的沖擊，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識深處！

周沉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隨即炸開無數破碎的光影！無數不屬于他的、混亂狂暴的畫面如同失控的洪水，蠻橫地沖進他的腦海！

——冰冷的金屬手術臺！刺眼到灼痛的無影燈！穿著慘白大褂、戴著鳥嘴面具的身影在晃動！尖銳的、不知是慘叫還是儀器的噪音！一根冰冷的針管，刺入他的太陽穴，冰涼的液體注入……劇痛！意識被撕裂般的劇痛！一張模糊卻帶著瘋狂笑意的臉在視野里晃動……不是陸臨！是誰？！

——燃燒的廢墟！硝煙彌漫！他穿著破舊的、染血的軍裝，手中握著一把崩了口的砍刀。腳下是堆積的尸體，焦糊味和血腥味濃得令人窒息。視線盡頭，一個同樣滿身血污、搖搖欲墜的身影，在火光中回過頭……琥珀色的眼睛！是陸臨！那雙眼睛里沒有戲謔，只有刻骨的仇恨和……疲憊？他舉起槍，瞄準……槍口卻劇烈地顫抖……

——浩瀚無垠的星空！冰冷的金屬艙壁！警報燈閃爍著刺眼的紅光！巨大的舷窗外，一顆死寂的星球正在崩解！他穿著厚重的宇航服，頭盔面罩布滿裂紋。通訊器里傳來斷斷續續、帶著電流噪音的嘶吼：“……周沉！活下去！坐標……記住坐標……”那聲音……是陸臨？！絕望、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艙門在巨大的爆炸沖擊波中扭曲變形，視野被熾白的光芒吞噬……

無數混亂的碎片！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場景！不同的裝束！不同的武器！但只有兩個主角從未改變——他和陸臨！他們在廝殺！在怒吼！在廢墟中對峙！在絕境中背靠背！在冰冷的實驗室里被束縛！在浩瀚的星空中訣別……每一次！每一次的結局，都定格在刀鋒刺入對方的身體！或是槍口噴射出致命的火焰！或是同歸于盡的爆炸！

每一次輪回的終點，都是他殺死陸臨，或者陸臨殺死他！沒有一次例外！

“呃啊——！”周沉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這并非肉體的疼痛，而是靈魂被強行塞入無數死亡瞬間的撕裂感！他勒住陸臨咽喉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痙攣、松動。那些畫面太真實了！真實到他幾乎能感受到每一次刀刃刺入陸臨胸膛時，對方身體傳來的震顫和滾燙的血液噴濺在臉上的觸感！

陸臨的身體同樣在劇烈地顫抖，握槍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指關節捏得慘白，幾乎要捏碎槍柄。他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鏡中那在子彈鉆探下痛苦扭曲的瑪麗血影，但瞳孔深處卻是一片混亂的漩渦，顯然也承受著同樣的記憶洪流沖擊。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角淌下，劃過緊繃的下頜線。他的牙關死死咬緊，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血線，強行壓抑著那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嘶鳴。

【同步率：100%！】

【終極副本觸發條件已滿足！】

【《深淵精神病院》載入中……】

系統的聲音冰冷地宣告著。

就在這同步率突破臨界點、終極副本開始載入的混亂瞬間！

嗤啦——！

那枚頑強鉆探的子彈，終于徹底穿透了如同血沼般粘稠的鏡面！

鏡面，如同被刺破的巨大血囊，轟然炸裂！

沒有玻璃碎片飛濺。

炸開的，是無數的、粘稠的、散發著濃烈甜腥味的猩紅血珠！它們如同暴雨般潑灑開來，劈頭蓋臉地澆在離得最近的周沉和陸臨身上！冰冷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他們的頭發、臉頰、脖頸、衣服！

“呃！”周沉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強烈精神污染的冰冷血雨淋得渾身一顫，那些混亂的死亡記憶碎片被這血腥的刺激攪得更加狂暴。他下意識地閉眼偏頭，勒住陸臨的手臂徹底松脫，用手臂去遮擋潑向面門的血雨。

陸臨也被淋得一個激靈，但他握槍的手依舊死死指著前方。鏡面破碎處，不再是墻壁，而是一個劇烈旋轉、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漩渦中心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吸力，仿佛連接著地獄的最底層！瑪麗那破碎的猩紅長裙殘影在漩渦邊緣一閃而逝，發出一聲不甘到極致的、無聲的尖嘯，隨即被黑暗徹底吞噬。

那些僵滯在半空的慘白鬼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瞬間化為飛灰，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空氣中。凄厲的噪音戛然而止。

大廳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那巨大黑暗漩渦旋轉時發出的、低沉如同巨獸呼吸般的嗚咽聲。

周沉重重地喘息著，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粘稠的血污，視線透過指縫，死死盯著那個旋轉的黑暗入口，仿佛要將其看穿。那里面，就是所謂的“深淵精神病院”？那些被篡改的記憶……輪回百世的宿敵……冰冷的寒意混合著尚未平息的靈魂撕裂感，沿著脊椎爬升。

壓在身下的陸臨，身體猛地一松，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顯然剛才被勒得不輕。他握著槍的手終于垂下，槍口無力地指向地面。他掙扎著，想從周沉的壓制下翻身起來，動作間牽扯到被反擰的手臂，痛得他悶哼一聲。

周沉感覺到身下的掙扎，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肌肉再次繃緊，手臂猛地抬起，就要再次扼制住陸臨的動作！十年的追捕對抗，剛剛被強行喚醒的、無數次殺死對方的血腥記憶，讓他的身體本能地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壓制！控制！消滅威脅！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再次扣住陸臨脖頸的瞬間——

陸臨猛地轉過頭。

那張被猩紅血污和汗水浸染的臉，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狼狽，卻又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和……尖銳。他琥珀色的眼睛，不再是深淵般的玩味，也不再是冰冷的瘋狂，里面翻涌著和周沉眼中如出一轍的混亂、痛苦，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尖銳的嘲弄。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周沉同樣混亂的眼底。

“周隊長，”陸臨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咳嗽后的余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砂紙上擦過，卻清晰地、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質問，砸在周沉緊繃的神經上：

“看了這么多遍……殺了我那么多次……”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混合著血污和極致嘲諷的笑容，眼底深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某種……近乎悲哀的瘋狂。

“這一次……”

“你選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