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對岸,是一片永恒的黃昏。
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只有一輪巨大的、散發(fā)著灰敗光芒的輪盤,懸于天際,將這片無垠的大地照得一片死寂。
陳青、一號、二號,三位新晉的考核通過者,如同三尊雕塑,靜靜地審視著彼此。他們之間的空氣,比忘川河水還要冰冷、危險。
陳青的霸道征伐之勢,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兇兵,鋒芒畢露,要將這片天地都踩在腳下。
一號的自然歸一之道,則如淵渟岳峙,他站在那里,仿佛就與這片死寂的天地融為一體,無懈可擊,無跡可尋。
而那二號書生,則輕搖著白骨折扇,嘴角含笑,眼中的虛妄之光流轉(zhuǎn)不定,仿佛隨時能將你拉入一個真假難辨的華美夢境。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道,卻又殊途同歸,走到了這代表著“詭道”巔峰的門前。
沈璃的身影悄然浮現(xiàn),她那雙能看透人心的鳳眸,第一次在三人身上停留了許久。
“忘川之水,不渡無名之輩。”她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認(rèn)可,“從今日起,你們不再是無根的野鬼,你們的姓名,將被鐫刻于幽冥之冊。”
她沒有給三人過多交流的機會,而是轉(zhuǎn)身,朝著黃昏的深處,緩緩走去。
“跟上來。讓你們見識一下,真正的幽冥司。”
隨著她向前邁出一步,奇異的景象發(fā)生了。
前方的灰色荒原,竟如同畫卷般,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中間撕開!裂縫之下,并非深淵,而是一條由無數(shù)扭曲、凝固的黑色影子鋪就的道路。那些影子,有的在無聲吶喊,有的在放聲狂笑,有的則保持著臨死前的驚恐,每一道,都散發(fā)著濃郁的陰寒之氣。
這是一條以恐懼和絕望為磚石鋪成的路。
“幽冥司,不修仙,不問佛,不求道。”沈璃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介紹道,“我等行于世間,如清道夫,處理的,是那些連所謂名門正派都無法理解,甚至不敢直視的‘異常’。”
“天道有缺,法則有隙。總有一些東西,會從裂縫中誕生。它們或許是一段被遺忘的歷史,或許是一件被詛咒的器物,或許是一個……錯誤的念頭。”
“這些東西,我們稱之為‘詭’。”
“而幽冥司的唯一宗旨,便是——以詭制詭。”
二號書生聞言,撫掌笑道:“有趣,有趣。用一群瘋子,去管理另一群瘋子,這可真是個絕妙的主意。”
一號依舊沉默,只是平靜地走著,仿佛早已知曉一切。
陳青則將沈璃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里,他眼中的野心之火,燃燒得更加旺盛。他要征服的,不僅僅是疆土,更是這天地間最深層、最核心的法則!
不知走了多久,當(dāng)他們跨過那條影子之路的盡頭時,一座宏偉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建筑,撞入了他們的眼簾。
那是一座倒懸于天空之上的巨大宮殿!
宮殿通體漆黑,仿佛由永恒的暗物質(zhì)鑄就,看不到一塊磚石,找不到一條縫隙。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由無數(shù)張不斷變幻的人臉構(gòu)成,那些臉龐上,交織著痛苦、狂喜、悲傷、迷醉……世間一切的情感,都在這座宮殿的外墻上,永不停歇地演繹著。
萬詭殿。在宮殿的正門之上,掛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面的三個字仿佛是用神魔的脊骨寫成,散發(fā)著一股凌駕于眾生之上的、絕對的威嚴(yán)。
沈璃帶著三人,走進了這座詭異的殿堂。
殿內(nèi)的空間,比想象中更加廣闊,也更加扭曲。一條條走廊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遠(yuǎn)處的穹頂上,懸掛著的不是明燈,而是一顆顆被禁錮的、散發(fā)著微光的星辰。偶爾能看到其他身穿各式服飾的幽冥司成員走過,他們有的身形飄忽,有的三頭六臂,有的則干脆就是一團行走的陰影,每一個,都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詭異氣息。
沈璃將三人帶到了一座由黑色玄冰筑成的石臺前。
“將你們的渡船令,放上去。”
三人依言照做。
當(dāng)令牌接觸到石臺的瞬間,三道光柱沖天而起,在半空中,演化出了代表他們各自“道”的圖景。
二號的光柱中,是千百個虛假的世界在不斷生滅,最終凝聚成兩個字:虛妄。
一號的光柱,則空無一物,卻又包羅萬象,仿佛天地初開的混沌,最后化為兩個字:歸一。
而陳青的光柱,最為霸道!那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戰(zhàn)場,一桿玄狼大旗矗立中央,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君王,正接受著百萬英魂的朝拜!最終,那無盡的殺伐與征服之意,也化作兩個字:兵主。
沈璃看著那三個截然不同的圖景,點了點頭。
“很好。從今日起,你們便是幽冥司的正式成員。”
她屈指一彈,三人的令牌上,原來的數(shù)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晰的、散發(fā)著微弱黃光的——“黃”字。
“按照規(guī)矩,所有新人,皆從‘黃字巡游’做起。你們的職責(zé),是處理那些發(fā)生在凡俗世界,或是低等修行界的‘詭異事件’。每一次完成任務(wù),都可以獲得‘功勛’,用以在司內(nèi)換取功法、詭器,或是提升自己的等階。”
二號書生看著自己令牌上的“黃”字,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一號更是直接將令牌收起,仿佛那是什么無足輕重的物件。
唯有陳青,他摩挲著令牌上那個刺眼的“黃”字,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沈璃,看向了這座深邃大殿的更深處。
他沒有質(zhì)問,也沒有抱怨,只是用一種平靜到令人發(fā)毛的語氣,問出了一個讓周遭空氣都為之凝固的問題。
“沈執(zhí)事。”
“黃字,可斬玄字否?”
此言一出,就連嬉皮笑臉的二號書生,和波瀾不驚的一號,都將目光瞬間投向了他!
這不是詢問,這是宣言!
他不在乎什么等階,什么規(guī)矩!他只在乎,自己手中的刀,夠不夠利,能砍的人,夠不夠高!
周遭一些路過的幽冥司成員,也紛紛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看向這邊。在幽冥司,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他們見得多了,下場通常都很慘。
然而,沈璃的反應(yīng),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她非但沒有生氣,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極其細(xì)微,卻又無比動人的弧度。那弧度,如同在萬年冰封的絕壁上,悄然綻放的一朵彼岸花。
“在幽冥司,沒有可不可以。”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令人戰(zhàn)栗的欣賞。
“只有,你敢不敢,和你……能不能。”
“若你能,別說是我這個玄字執(zhí)事,便是那高居于九幽之上,執(zhí)掌幽冥司的‘司主’之位”
沈-璃的鳳眸中,閃過一絲與陳青如出一轍的,名為“野心”的火焰。
“你,也可以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