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穆云站在太醫院朱紅色的大門前，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三日前，她收到太醫院發來的帖子，邀她今日前來交流抗疫心得。這在太醫院建院百余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平民郎中獲此殊榮。
“別緊張。“蕭懷安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你比他們任何人都強。“
卿穆云側頭看他。今日蕭懷安一身靛藍色錦袍，腰間玉帶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襯得他越發挺拔如松。自從那日瘟疫結束后，他便成了回春堂的常客，美其名曰“學醫“，實則兩人心知肚明。
“我沒緊張。“卿穆云松開衣角，深吸一口氣，“只是沒想到太醫院會邀請我這種鄉野郎中。“
蕭懷安輕笑：“'這種鄉野郎中'可是救了半個西城的人。現在全京城誰不知道卿姑娘妙手回春？“
卿穆云臉上微熱。自從瘟疫平息，確實有不少達官貴人慕名前來求醫，回春堂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父親卿松對此憂心忡忡，再三告誡她不要與權貴走得太近，尤其是蕭家。
“走吧，我陪你進去。“蕭懷安做了個請的手勢。
卿穆云搖頭：“不必。既是太醫院邀我，我自己進去便是。“她頓了頓，“你父親若知道你陪一個平民女子進太醫院...“
“我父親的意見不重要。“蕭懷安打斷她，眼神堅定，“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我陪你。“
卿穆云心頭一跳。這樣的話若是被別人聽去，不知會惹來多少閑言碎語。可心底某個角落又因他的堅持而泛起一絲甜意。
“我自己可以。“她最終說道，抬頭挺胸走向太醫院大門。
守衛驗過帖子后恭敬放行。卿穆云穿過重重院落，被引至一處寬敞的廳堂。廳內已坐了十幾位身著官服的老者，想必都是太醫院的太醫。上首一位白須老者目光如炬，想必就是太醫令趙衍。
“民女卿穆云，見過各位大人。“卿穆云福身行禮，姿態不卑不亢。
“免禮。“趙衍捋須道，“聽聞卿姑娘在西城瘟疫中表現非凡，老夫特請你來分享經驗。“
卿穆云謝過，開始有條不紊地講述抗疫過程。從最初的癥狀識別，到藥材配伍，再到隔離措施，她說得詳盡而清晰。幾位年輕些的太醫聽得頻頻點頭，不時提筆記下要點。
“卿姑娘所言極是。“一位姓林的太醫贊道，“尤其是金銀花與黃連同用的方子，效果確實...“
“林太醫，“趙衍突然打斷，“莫要輕信民間偏方。太醫院自有成法，豈是鄉野之術可比？“
廳內頓時安靜下來。卿穆云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趙衍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分明閃爍著不屑與...敵意？
“民女不敢妄言醫術高下。“卿穆云穩住聲音，“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不得不因地制宜。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各位大人指正。“
趙衍冷笑一聲：“指正？好，老夫問你，你可知《傷寒論》有云：'瘟疫之癥，當先解表'？而你卻重用黃連等苦寒之藥直攻臟腑，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卿穆云心頭一緊。趙衍這是在故意刁難她。《傷寒論》確實主張先解表，但瘟疫與普通傷寒不同，若只解表不治里，反而會延誤病情。
“回大人，民女以為...“
“你'以為'？“趙衍提高聲調，“小小女子，讀過幾本醫書，就敢妄加'以為'？太醫院數百年的傳承，還不如你一個鄉野郎中的'以為'？“
廳內氣氛驟然緊張。幾位太醫低下頭，無人敢為卿穆云說話。她孤立無援地站在中央，感到無數道目光如針般扎在身上。
“趙大人此言差矣。“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卿穆云回頭，只見蕭懷安大步走入廳內，身后跟著幾個侍衛，手里捧著幾本厚厚的冊子。
“蕭世子？“趙衍顯然沒料到蕭懷安會出現，連忙起身行禮，“不知世子駕到，有失遠迎。“
蕭懷安擺擺手，徑直走到卿穆云身旁：“趙大人說太醫院有成法，那請問此次瘟疫，太醫院救活了多少人？“
趙衍臉色一變：“這...“
“據我所知，太醫院派去西城的三個太醫，不到半日就撤了回來，說是'病情兇險，無藥可醫'。“蕭懷安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如刀，“而卿姑娘不眠不休三日，救活了兩百余人。這'鄉野之術'，似乎比太醫院的'成法'更有效？“
趙衍老臉漲紅：“世子明鑒，太醫院肩負皇室安危，不能冒險...“
“所以平民的命就不是命？“蕭懷安突然提高聲音，整個廳堂為之一震，“卿姑娘冒死救人，你們不感激也就罷了，還在這里刁難她？這就是太醫院的醫德？“
廳內鴉雀無聲。趙衍額頭滲出冷汗，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
蕭懷安轉身面向卿穆云，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卿姑娘醫術高明，仁心仁術，我蕭懷安心悅之。“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廳堂中央。卿穆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剛才說什么？
“世子！“趙衍驚呼，“您可知自己在說什么？她不過是個平民女子...“
“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蕭懷安聲音堅定，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今日我蕭懷安當眾宣告，我心悅卿穆云姑娘，愿娶她為妻。“
卿穆云感到一陣眩暈。蕭懷安的話像一場夢，美好得不真實。她看見太醫們震驚的表情，聽見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這一切都告訴她，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足以撼動整個京城權貴圈的大事。
“世子...“她聲音發顫，“您不必如此...“
蕭懷安握住她的手，溫暖有力：“我早該說出來了。“
趙衍面如土色，踉蹌后退兩步：“荒唐...太荒唐了...蕭大將軍知道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蕭懷安冷冷道，“今日我帶了些西城瘟疫的詳細記錄，供太醫院參考。希望趙大人能放下成見，以救治百姓為重。“
他示意侍衛放下冊子，然后牽著卿穆云的手大步走出廳堂。直到出了太醫院大門，卿穆云才如夢初醒般甩開他的手。
“你瘋了嗎？“她聲音發抖，“你知道剛才那番話會帶來什么后果嗎？“
蕭懷安神色平靜：“知道。“
“那你還...“
“因為我不能再等了。“蕭懷安直視她的眼睛，“前世我等得太久，結果...“
他突然住口，但卿穆云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詞——前世。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了。上次她昏迷時聽到的“云兒“，還有那首似曾相識的琴曲...種種疑點浮上心頭。
“什么前世？“卿穆云追問。
蕭懷安搖搖頭：“以后你會明白的。現在，我得先應付我父親的怒火。“
他苦笑著看向遠處——一隊騎兵正朝他們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蕭府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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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山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力道之大讓蕭懷安踉蹌著撞到了案幾。
“孽障！“蕭遠山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當著太醫院所有人的面，宣布要娶一個平民女子？你把蕭家的臉面置于何地？“
蕭懷安擦掉嘴角的血跡，站直身體：“父親，卿穆云醫術高明，品性純良...“
“閉嘴！“蕭遠山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她再好也是個平民！蕭家世代將門，你的妻子必須是名門閨秀！“
“若我非要娶她呢？“
蕭遠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父子對峙間，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衛慌張跑來：“將軍！宮里來人了，皇上召您和世子即刻入宮！“
蕭遠山臉色鐵青：“看看你干的好事！都驚動皇上了！“
蕭懷安卻出奇地平靜：“父親不必擔心，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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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穆云推開家門，發現父親卿松坐在堂前，面色陰沉得可怕。桌上攤著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爹...“
“跪下！“卿松厲喝一聲。
卿穆云從未見過父親如此震怒，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看看這個！“卿松抓起那張紙摔在她面前，“全京城都在傳，蕭家世子當眾宣布要娶你為妻！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禍事？“
卿穆云低頭看著那張紙——是市井小報，上面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蕭懷安在太醫院的“壯舉“，還添油加醋地編造了不少細節。
“爹，我事先并不知情...“
“我早警告過你離蕭家人遠點！“卿松聲音發抖，“他們是什么人？我們是什么人？你攀不上這樣的高枝，只會摔得粉身碎骨！“
卿穆云抬起頭：“爹，蕭懷安他...不一樣。“
“不一樣？“卿松冷笑，“二十年前，蕭遠山帶兵路過北境一個小村莊，只因為懷疑村里藏了敵國奸細，就下令屠村！一百多口人，男女老少，一個不留！這就是蕭家人的'不一樣'！“
卿穆云倒吸一口冷氣：“這...這跟蕭懷安有什么關系？那時他才多大...“
“龍生龍，鳳生鳳！“卿松一把抓住女兒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吃痛，“穆云，你聽好，從今日起，你不許再見那個蕭懷安！否則...否則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卿穆云呆住了。父親眼中閃爍的不僅是憤怒，還有...恐懼？他在怕什么？
“爹，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卿松松開手，轉身走向內室：“收拾東西，明日我們離開京城。“
“什么？“
“回北境老家。“卿松頭也不回地說，“趁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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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后花園，柳如煙將手中的信箋撕得粉碎。
“好個卿穆云，竟敢勾引蕭世子！“她姣好的面容因憤怒而扭曲，“一個賤民，也配？“
身旁的丫鬟低聲道：“小姐，現在滿城都在傳蕭世子當眾示愛的事...“
“閉嘴！“柳如煙一巴掌扇在丫鬟臉上，“去，把趙太醫請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待丫鬟捂著臉退下，柳如煙走到魚池邊，狠狠掐下一朵盛開的花。
“既然你不知好歹，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她將花瓣一片片撕碎，丟進池中，“蕭懷安只能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
一個時辰后，京城各大茶樓酒肆開始流傳一個新的傳言——西城那個姓卿的女郎中會妖術，用邪門歪道迷惑了蕭家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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