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腳下，一處由公主府親衛，早已秘密清空的僻靜客棧之內，氣氛，壓抑得近乎凝固。

楚歌靠在窗邊，默默地調息著。他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士子長衫，但那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依舊泄露了他此刻的虛弱。

他的身旁，夜琉璃抱著一柄不知從何處尋來的普通鐵劍，靜靜地坐在陰影里，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冰雕。她身上的傷，同樣沉重，但她的坐姿，依舊如同一張拉滿了的弓，隨時都能彈出，發出致命的一擊。

他們，在等一個人。

當客棧的門，被緩緩推開時，一股熟悉的，清幽的百合香氣，先于人，飄了進來。

姜月華，一襲錦衣，步履從容，款步而入。她的身后，只跟著校尉霍云一人。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楚歌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評估一件，受損了的，珍貴兵器。

“看來，你還死不了。”她開口，聲音，依舊是那般的清冷，聽不出喜怒。

“托公主殿下的福，閻王爺嫌我太能鬧騰，暫時不肯收。”楚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略顯虛弱的，痞氣的笑容。

“我的藥，可不是讓你用來，說這些廢話的。”姜月華的目光，終于，從楚歌的身上移開，落在了那個角落里的，沉默的身影之上。

當她看清那張臉時，即便是以她的從容，瞳孔，也忍不住，微微一縮。

“夜琉璃……”她緩緩吐出這三個字，“秦國‘黑冰臺’的第一刺客，相國府的座上賓。如今，竟成了你楚歌的，貼身護衛？”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與敵意。

夜琉璃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頭。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

“公主殿下，”楚歌開口，打斷了這凝固的氣氛，“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把我們，引到這泰山來，想必，不是為了請我們，看日出的吧？”

“秦國，已在泰山之巔，設下‘祭天大典’。”姜月華也不再兜圈子，她從霍云手中，接過一卷地圖，攤在桌上，“他們要以商君墨的‘治世之音’，為即將南下的五十萬大軍，祭旗。”

“那魔音，如今，已籠罩整個泰山方圓百里。民心，士氣，皆在被其，無聲地，侵蝕。若任其功成，我齊魯之地，將不戰自潰。”她的聲音，冰冷而決絕，“所以，我需要你，楚歌，登上泰山，用你的音樂，破了這魔音。”

“我一個人？”楚歌笑了，那笑容，帶著幾分嘲弄，“公主殿下，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怕是連山都上不去。更何況，那泰山之巔，如今，定是龍潭虎穴，高手云集。”

“所以，”他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夜琉璃，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了姜月華，“我需要，一個聯盟。”

“一個，你，我，和她，三個人聯手，才有可能贏下的，棋局。”

“荒唐！”霍云在一旁，厲聲喝道，“公主殿下萬金之軀，豈能與你這江湖草莽，和一個秦國刺客，相提并論，以身犯險！”

姜月華沒有說話，但她那冰冷的眼神，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讓她，與自己的宿敵，與這柄曾無數次指向自己的利刃，聯手？這，無疑是天底下，最荒唐，也最可笑的，提議。

“是啊，很荒唐。”楚歌看著她，點了點頭，臉上，卻沒了半分玩笑的意思，“但，你我心里都清楚。這是，唯一的，贏法。”

“商君墨的音樂，是‘秩序’。而要對抗它，便需要，這世間，所有不同的聲音。”

“我的笛聲，是南疆的，是天地的，是屬于‘自然’的聲音。”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了那個沉默的角落。

“而她的劍聲，是秦國的，是死亡的，是屬于‘秩序’本身，最無情的，叛逆之聲。”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姜月華的臉上，那眼神，銳利如刀。

“至于你，公主殿下……”

“你的琴聲，是廟堂的，是權謀的，是屬于‘人世’間，最精妙，也最復雜的，制衡之聲。”

“自然，秩序，人世。”楚歌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姜月華的心上。

“唯有這三種，本該相互對立，卻又缺一不可的聲音，合在一起，方能，奏出一曲，真正的，‘春秋和鳴’！”

“方能，對抗那，泯滅一切的，‘大秦之音’！”

姜月華的眼神銳利如刀：“你憑什么認為，三種截然不同的聲音，能融為一體，對抗那至純的魔音？我們連《西風》都已失去，更遑論其他六部！”

“就憑這個！”楚歌的眼中燃燒著一種瘋狂而自信的光芒，“公主殿下，你還記得萬卷樓的顏老嗎？他說過，‘譜為鑰，道為徑’！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們根本不需要找齊所有樂譜！”

“《九天韶樂》的真意，是‘天、地、人’三才合一的和諧。如今，這三種聲音，就在我們眼前！”他伸出手指，遙遙指向窗外、自身和姜月華。

“我的笛聲，是在南疆聆聽到的‘天地自然之聲’，此為‘天’道！”

“她的劍鳴，”他看了一眼陰影里的夜琉璃，“是掙脫了枷鎖的‘秩序寂滅之聲’，此為‘地’道！”

“而你的琴音，”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姜月華身上，“正是這紛繁復雜的‘人世權謀之聲’，此為‘人’道！”

“天、地、人三才齊聚，這三種本該永不相容的聲音，一旦合鳴，本身就是一首，全新的《九天韶樂》！我們，可以創造出屬于我們自己的‘神曲’，去對抗他的‘魔音’！這，才是我們唯一的勝算！”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姜月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看懂過他。

他不是一枚棋子，更不是一個狂徒。

他，是一個，真正能看到，這盤天下大棋，最終結局的，可怕的，對手。

和，唯一的，盟友。

她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個角落里，始終沉默不語，卻仿佛早已默認了這一切的夜琉璃。

一個，不可能的聯盟。

一個，荒唐的，卻又充滿了致命誘惑的，未來。

許久，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

她只說了一個字。

但這個字，卻代表著，這三個，身份、立場、性情，截然不同的人，將從此，被命運的絲線，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他們將共同，去赴那，泰山之巔的，生死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