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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公主的凝視

夜色下的公主府,靜謐而深沉。

與枕流園的喧囂浮華不同,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透著一種內斂的、不容侵犯的威儀。

姜月華回到了她最常待的地方——“觀瀾書樓”。

她揮手屏退了所有侍女,親自點燃了一爐有靜心安神之效的“百合香”。裊裊的青煙,模糊了她那張美得不似凡人的臉,卻讓她的眼神,顯得愈發清亮、深邃。

她褪下了赴宴時那身華美的宮裝,換上了一襲素雅的月白色深衣,長發用一支碧玉簪松松地綰起。這一刻,她不像一位公主,倒更像是一位正在燈下沉思的年輕策士。

書樓之內,沒有珠光寶氣,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竹簡。從《詩》、《樂》,到《兵法》、《國策》,門類之廣,足以讓天下任何一位大儒都為之驚嘆。

不多時,校尉霍云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殿下。”他單膝跪地,神情恭敬中,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興奮與困惑。

“說吧。”姜月華沒有回頭,只是看著窗外那輪彎月。

“如殿下所料,那楚歌在枕流園大鬧一場之后,便瀟灑離去。秦國使臣蒙毅,氣得險些當場發作。”霍云將枕流園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

姜月華安靜地聽著,直到霍云說完,她才緩緩轉過身,問道:“霍云,依你看,那楚歌是一個怎樣的人?”

霍云思索道:“狂妄,灑脫,武藝高強,深不可測。是一個典型的江湖游俠。”

“不止。”姜月華搖了搖頭,她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不是游俠。游俠重義,而他,重的是‘趣’。游俠有敬畏,而他,似乎對這世間的一切,都抱持著一種平等的,居高臨下的欣賞,與嘲弄。”

她頓了頓,繼續分析道:“你看他羞辱趙詢,用的是樂曲,而非拳腳。這說明,他骨子里,是驕傲的,他不屑于用蠻力去解決問題。他是在用自己最擅長的‘道’,去碾壓對方的‘道’。”

“他看似蔑視規則,卻在最后關頭,以一曲溫柔笛音,安撫了那名受辱的侍酒小童。這說明,他有自己的,不可動搖的底線。他的心中,自有一方凈土,不容他人玷污。”

“他能在得罪強秦之后,安然離去,說明他膽大心細,早已算到,我,會對你下令,按兵不動。”

姜月華的每一句分析,都讓霍云感到心驚。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武功高強的狂士。而公主看到的,卻是一個復雜、多面,充滿了矛盾,也因此充滿了無窮魅力的靈魂。

“這樣的人,是一把沒有鞘的利劍。”姜月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饒有興味的弧度,“用得好,能斬斷最堅固的枷鎖。用不好,則會反傷自身。”

“殿下……您是想……”霍云有些遲疑。

“秦人尚法,以耕戰立國,其勢如破竹,席卷西陲。他們的‘秦聲’,是鐵蹄,是律法,是冰冷而高效的戰車。”姜月華走到那副巨大的天下地圖前,目光落在了西邊那片正在不斷擴張的版圖上。

“而我齊國,雖有霸主之名,卻安于享樂,文恬武嬉,早已失了桓公當年的進取之心。長此以往,我齊國的‘魂’,便要被秦國的‘法’,徹底壓垮了。”

她的聲音,輕柔,卻充滿了力量。

“所以,我需要另一種武器。一種秦國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抵御的武器。那便是我華夏傳承千年的,禮樂文明。”她的手指,輕輕點在臨淄的位置,“我要讓這天下人都知道,維系這華夏正統的,是我齊國的雅樂,而不是秦國的刀兵。”

霍云終于明白了。這是一場文化與思想的戰爭。

“而這個楚歌……”姜月華的眼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他就是音樂本身。他是我在這場戰爭中,最需要的一把,能刺穿所有壁壘的,無雙利刃。”

“傳令下去。”

“在!”

“動用府中所有的人脈,客棧、酒肆、商鋪、腳行……我要在明天日出之前,找到楚歌的落腳點。記住,”她特別叮囑道,“不要驚動他,更不要與他沖突。找到后,立刻回來向我稟報。”

“喏!”霍云領命而去。

書樓內,重歸寂靜。

姜月華走到案前,取出一份空白的竹簡,親自研墨,提筆,寫下了一份措辭優雅的請柬。

她凝視著窗外的夜色,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放浪不羈的身影,正一步步,走進她精心布置的,下一個舞臺。

那是一場,只為他一人而設的,宮廷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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