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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開篇

故事的開頭,往往樸素得令人心頭發緊。攤開書頁,便是抽身于喧囂,踏入一片陌生土地的微光里。作者時而是我,時而是他,領著我們,跌入這似曾相識的人間煙火。

丘陵的皺褶深處,像一枚被時間遺忘的舊郵。空氣是溽熱的實體,裹著稻禾揚花時散發的、混著泥土腥氣的微甜。這氣味,是村莊滲入骨縫的底色。

村道不再純粹是泥的領地。幾條主脈敷上了粗礪的砂石,雨天是泥漿迸濺的畫布,晴天則騰起嗆人的浮塵。拖拉機喘著粗氣駛過,噴吐黑煙,車身糊滿干結的泥漿與草屑的痂。

后斗里蹲踞著或站立的漢子,面色如經年的陶土,正趕往鄰村的磚窯。路旁,新起的二三層水泥小樓,貼著廉價的慘白瓷磚,在烈日下反射著生硬刺目的光,硬生生楔進老舊木屋斑駁的隊列里。那些老屋,被炊煙腌漬得烏沉沉的,木窗欞朽蝕成深褐的骨,墻根爬滿濕冷的、墨綠的苔衣,沉默地對抗著新鄰的喧囂。

水田是村莊攤開的掌紋。稻穗初孕,綠中浮起一層薄薄的、怯生生的黃,密匝匝地鋪展,直抵山腳模糊的輪廓。田埂上,幾個農人。破草帽壓得很低,汗衫的顏色早被汗堿和泥土淘洗得曖昧不明,褲管卷到膝蓋,露出筋肉虬結的小腿,深深烙進濕泥里。

他們佝僂著,脊背的弧度與田壟相似,手指在稻葉間逡巡,捻動著,尋找蟲噬的蛛絲馬跡。汗珠沿著脖頸溝壑蜿蜒,在汗衫背上洇出深色的版圖。田埂邊,幾只空的農藥瓶匍匐著,殘留的化學氣味尖銳地刺破泥土的腥甜,混合成一種名為“活著”的、并不芬芳的氣息。

村口,古樟的濃蔭依舊如蓋,是村莊緩慢搏動的心臟,也是消息無聲流淌的河床。石條凳上,搖著蒲扇的老人。話語被濃重的吳語塑形,堅硬,短促,核心永遠是兩樣:頭頂的天,腳下的土。“雨水邪性,灌漿怕是要糟。”

“尿素,一袋又貴了五塊!”語氣是陳述,也是無力的詰問。幾輛沾滿泥垢的“永久”、“鳳凰”,像疲憊的牲口倚在樹旁,后座捆縛著鋤頭或竹筐,鐵器的冷光偶爾一閃。

村中小店,是另一個氣息渾濁的漩渦。水泥柜臺蒙著經年的灰,玻璃罐里囚著廉價水果糖和話梅干癟的甜膩。貨架上是醬油、粗鹽、散裝黃酒渾濁的琥珀色。

一臺冰柜嗡鳴著,腹中躺著幾支裹著厚厚白霜的棒冰,是孩子們眼中凍結的星辰。店主老張,精瘦如竹,對著小小的、雪花紛飛的黑白電視機,把本地新聞的音量擰到最大。

柜角,一部紅色公用電話,像一只沉默的甲蟲。鈴聲偶爾炸響,尖銳得能劃破空氣——誰家在外飄蕩的血脈,正試圖撥回一絲微弱的電流?總能引來片刻的凝滯與側耳。

日頭西斜,炊煙升起。先是幾道筆直的青灰,繼而裊娜、糾纏,最終消散于暮色。空氣里浮沉著柴草燃燒后干燥的灰燼味,菜籽油在熱鍋里爆開的焦香。家家門前的水泥地潑了涼水,騰起短暫的白汽,小方桌擺開。

菜色簡單:水煮的青菜、冬瓜,咸菜毛豆,運氣好時,碟底臥著幾片咸魚或臘肉,顏色深得像凝固的歲月。男人赤膊,沉默地扒飯,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滾動,就著粗瓷碗里的黃酒,吞咽下一天的重量。

女人端著碗,倚在門框,隔著幾步夜色,與鄰居交換著家長里短。方言的碎片在漸濃的暗色里碰撞、跌落。

辦公室的墻上,褪色的標語字跡如同幽靈。新貼的告示白得刺眼。角落里,一臺簇新的傳真機,連著老舊的電話線,像個不合時宜的闖入者。

支書枯坐著,眉頭擰成疙瘩,指腹在油膩的算盤珠上反復推撥。算珠碰撞的聲響,在寂靜里顯得格外滯重,仿佛在計算著上面壓下來的數字與村里日益干癟的收成之間,那道難以填補的深淵。

夜色終于像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丘陵的輪廓。村莊沉入一種帶著白日余溫的、黏滯的黑暗。新樓的白熾燈從窗戶溢出,在泥地上烙下幾塊慘白的光斑,像貼上去的膏藥。

老屋的昏黃燈光,則虛弱地掙扎著,擠出糊著舊報紙的窗欞,很快便被無邊的夜吞噬殆盡。蛙鳴與蟲唱接管了一切。它們不知疲倦地從水田、草叢、墻縫的每一個孔隙里涌出,匯成一片巨大、混沌、永不止息的聲浪,淹沒了白日的喘息,也淹沒了磚窯的煙塵、算珠的焦慮和小店電話的期待。

草木灰的余燼、飯菜的殘香、泥土的腥膻,都沉潛、發酵在這黏稠的夏夜里,醞釀著某種緩慢卻無從抵抗的嬗變。

最后一絲天光被山巒囫圇咽下,黑暗變得濃稠而溫熱。新樓里慘白的燈光透過玻璃窗,在泥地上投下幾塊僵硬的光斑,如冰冷的膏藥貼附大地。老屋昏黃的燈泡,光線掙扎著擠出糊滿舊報紙的窗欞,虛弱得像風中殘燭,終被無垠的夜色吞沒。蛙鼓與蟲鳴成了絕對的主宰,從水田、草叢、墻隙的每一處滲出,匯聚成一片混沌、巨大、永不停歇的聲浪,沖刷著白晝遺留的所有痕跡——磚窯的煙塵、算珠的焦慮、小店電話的微芒。

草木灰的余味、飯菜的殘息、泥土深沉的體味,都在這黏膩的夏夜深處沉淀、發酵,無聲地釀造著一種緩慢卻無從躲避的蛻變。

村道在墨色中隱去形骸。偶有手電光柱劈開黑暗,光束里蚊蚋狂舞,光斑掠過之處,野草葉尖凝結的露珠瞬間點亮,或驚起暗處土狗眼中兩點幽綠的磷火。啪嗒,啪嗒……滯重的腳步碾過泥土的寂靜,最終被某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吞咽。是晚歸的農人,或是去打散裝黃酒的漢子。

村后竹林的幽暗深處,傳來窸窣與壓抑的咳。是“老鱔魚”。精瘦的身影像一截移動的老竹。礦燈綁在額前,雪亮的光束如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夜的皮肉,探照水邊洞穴細微的翕動。高筒膠鞋陷進濕泥,腰間竹簍輕晃。

一柄長柄鐵鉗閃電般探出,一夾,一甩,一道滑膩扭動的暗影便精準落入簍中。明早,這些夜的戰利品將在鎮上早市換取幾張皺軟的紙幣,填補生活的罅隙。那束游弋的光,是黑夜睜開的獨眼,窺視著土地在暗處滋長的不為人知的秘辛。

夜露漸濃,寒意侵骨。乘涼人早已散盡,新樓里的電視喧囂也次第熄滅。唯余零星幾盞燈火,大多是老人。他們醒著,或是難以成眠。一扇老舊的木窗下,昏黃油燈的光暈里,一個佝僂的影子還在納著鞋底。

粗針穿透厚實的袼褙,發出沉悶的“噗、噗”聲,應和著窗外草蟲單調的吟唱。老人不時停下,揉搓昏花的眼,或湊近燈焰,檢視那細密如蟻的針腳。這燈下的活計,沒有盡頭,仿佛與窗外緩慢流淌、粘滯如糖漿的鄉村時光融為一體。

下半夜,天幕透出隱隱的青灰,像一塊洗舊的布。田野里,不知何時,蛙鼓蟲鳴稀疏了許多,空氣變得清冽濕重。早起的鳥在枝頭發出短促、猶疑的試啼。老李頭家的灶膛,率先亮起一點微弱的橘紅。干柴在火舌舔舐下噼啪爆裂,火光跳躍著,映亮他臉上刀刻般的溝壑。

鍋里翻滾著稀薄的米粥,水汽蒸騰,帶著谷物最原始的樸素氣味。他沉默地添著柴,眼神里沒有波瀾,只有日復一日沉淀下來的、磐石般的平靜。這灶膛里躍動的火,是村莊在漫長黑夜后,蘇醒的第一聲微弱而堅韌的心跳。

天光熹微時,薄霧再次如輕紗般籠住田壟。露水沉重,壓彎了草莖,在葉尖凝成飽滿欲墜的珠玉。水田里,每一片稻葉都綴滿了細密的露,沉甸甸的,折射著微茫的天光,整片稻田仿佛浮在一片流動的、銀灰色的霧氣之上。

空氣清冽,飽含著濃重的泥土腥氣、露水的涼意和昨夜尚未散盡的草木灰燼的味道。幾個更早的身影已出現在田埂上,褲腳迅即被露水浸透,洇成深色。

他們俯身,仔細檢視稻葉,看一夜之間是否添了新的蟲噬傷口,或是被重露壓折了柔韌的莖稈。身影在漸散的薄霧中影影綽綽,沉默地開始了新一日對土地的漫長守望。

村頭老井的轆轤,吱呀吱呀地呻吟起來,比昨日更顯滯澀喑啞。第一桶井水被提起,微涼,嘩啦一聲潑在青石井臺上,沖淡了昨日遺留的泥痕。水聲驚起石縫里蜷縮過夜的蟋蟀。村莊徹底醒來。炊煙再次升騰,新的汗珠即將滾落,鋤頭將再次叩問沉默的土地。

電視的喧響、算珠的焦灼、鱔魚的滑膩、灶火的暖意,連同那無邊無際的蛙鳴蟲唱,都仿佛隨著昨夜的露水,悄然滲入腳下這片沉默而寬厚的大地深處。

在千禧年的又一個清晨,樟樹灣,繼續著它沉重、緩慢、帶著泥土腥膻與微弱希冀的、悠長而深沉的呼吸。變遷如同蝸牛在苔蘚上爬行的軌跡,而生活的重量,依舊清晰地鐫刻在每一個走向田野的、彎曲如弓的脊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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