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被兩名侍衛粗暴地拖拽到梧桐苑正堂時，神情尚算鎮定，只是臉色微微發白。

她畢竟是楚側妃的心腹，在王府后院沉浮多年，自有一股臨危不亂的底氣。

然而，當她被強行按跪在地，抬眼看到主位上端坐的并非顧松年，而是去而復返、面沉如水的攝政王蕭絕時，那點強裝的鎮定瞬間如冰雪消融，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蕭絕沒有穿那身玄色王袍，只著一身深紫常服，但周身散發出的威壓卻比之前更盛。

他如同蟄伏的兇獸，目光平靜地落在張嬤嬤身上，那平靜之下，是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審視。

顧松年侍立一旁，將紅菱的供詞、翠兒和小蓮的證言以及初步搜檢的結果（包括在紅菱床下暗格里發現的、包過藥粉的油紙殘片，上面還沾著極細微的、與千機引氣味相似的苦味）一一稟明。

隨著顧松年的敘述，張嬤嬤的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當聽到紅菱指認她給了“讓美人安分一點的藥粉”，并指使紅菱清洗藥罐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王爺！老奴冤枉！紅菱那賤婢血口噴人！”

張嬤嬤猛地抬起頭，聲音因激動而尖利，試圖做最后的掙扎，“老奴是奉楚側妃之命送過點心，那只是姐妹情誼！絕無歹心！什么藥粉？什么清洗藥罐？老奴一概不知！定是紅菱這背主的賤婢受人指使，攀誣側妃和老奴！請王爺明察啊！”

她的辯解急切而混亂，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蕭絕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仿佛那里面藏著能吞噬一切的深淵。

她越是強調楚盈盈的“姐妹情誼”，越是顯得欲蓋彌彰。

蕭絕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寒鐵摩擦，字字砸在張嬤嬤的心尖上：“‘千機引’。”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卻讓張嬤嬤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前朝宮廷秘毒，非尋常人可得。”

蕭絕緩緩站起身，踱步至張嬤嬤面前，玄色的靴尖停在她眼前咫尺之地，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你，一個王府側妃院中的管事嬤嬤，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氣息幾乎噴在張嬤嬤臉上，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靈魂：“是誰給你的？或者說……是誰，指使你用它來對付林氏？本王耐心有限。”

“撲通！”

張嬤嬤的心理防線在蕭絕直接點出“千機引”和其來源的恐怖信息面前，徹底崩塌了！

她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王爺什么都知道！連這毒的來歷都一清二楚！任何狡辯都是徒勞，甚至可能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王……王爺……”

她涕淚橫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奴……老奴……”

就在這千鈞一發、張嬤嬤即將吐出關鍵名字的瞬間——

“咻！”

一道極其細微、卻帶著死亡氣息的破空聲，驟然從梧桐苑外某處陰暗角落激射而來！目標直指癱軟在地的張嬤嬤！

快！準！狠！角度刁鉆無比！

“小心！”

一直神經緊繃、留意著周圍動靜的侍衛統領厲喝一聲，反應極快，猛地拔刀格擋！

“鐺！”

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那支淬著幽藍寒光的細小弩箭被刀身險險擋住，巨大的力道震得侍衛統領虎口發麻！

弩箭偏離了原本射向張嬤嬤咽喉的軌跡，卻依舊狠狠扎進了她的肩胛骨！

“呃啊——！”

張嬤嬤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劇痛和巨大的恐懼瞬間席卷了她！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肩頭衣物。

“有刺客！保護王爺！”

侍衛統領怒吼，同時身形如電，朝著弩箭射來的方向猛撲過去！

其他侍衛也瞬間反應過來，一部分人如臨大敵地圍攏在蕭絕身前形成人墻，另一部分則如同黑色的獵豹，迅猛地撲向弩箭來源的黑暗角落。

然而，那角落早已空無一人！

只有一片被踩亂的枯葉在夜風中打著旋兒落下。刺客顯然一擊不中，立刻遠遁，身法快得驚人！

梧桐苑內瞬間大亂！

侍衛的呼喝聲、兵刃出鞘聲、張嬤嬤痛苦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

蕭絕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方才的刺殺仿佛只是拂過他衣角的一縷微風，未能讓他產生絲毫波瀾。

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偏移半分，依舊冰冷地注視著地上痛苦抽搐的張嬤嬤。

只是那深潭般的眸底，寒芒更盛，如同凝結了萬載玄冰，翻涌著滔天的殺意！

好！很好！

竟敢在他的王府內，在他的眼皮底下殺人滅口！

這不僅僅是毒殺一個侍妾，這是對他蕭絕赤裸裸的挑釁和宣戰！

顧松年嚇得臉色發白，連忙上前查看張嬤嬤傷勢：“快！止血！弩箭可能有毒！”

他迅速拔下弩箭，看到箭頭上那幽藍的光澤，心頭更是一沉，立刻拿出銀針和解毒藥粉進行處理。

張嬤嬤的慘叫聲漸漸微弱下去，劇痛和未知的毒素讓她意識開始模糊。

蕭絕的目光從張嬤嬤身上移開，掃過混亂的院落，最終，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人群，落在了內室的方向——落在了那透過紗幔縫隙，依舊頑強地、冷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的林清瑤身上。

四目再次在空中相接。

這一次，沒有威壓的碰撞，只有一種冰冷的、無聲的交流。

林清瑤看到了蕭絕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暴怒和殺機。

她也看到了那殺機之下，一絲更深的、對眼前這盤錯綜復雜棋局的冷酷評估。

而蕭絕，則看到了那雙蒼白面容上的眼睛。里面的火焰并未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和血腥而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

那不是恐懼，而是憤怒，是洞察，是如同受傷孤狼般的不屈和狠厲！

她清楚地知道，剛才那支冷箭，不僅是要殺張嬤嬤滅口，更是要將她林清瑤徹底置于死地！因為只有死人才無法開口，無法指認！

這個認知，讓林清瑤心中的恨意和求生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就在梧桐苑陷入刺殺混亂的同時，映月軒也迎來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侍衛統領派出的另一隊精銳親兵，在顧松年審訊紅菱拿到初步口供時，就已奉命包圍了映月軒，并迅速控制了楚盈盈本人及其所有心腹。

當楚盈盈被“請”到正廳，看到滿院肅殺的侍衛和領頭侍衛手中那塊從張嬤嬤住處搜出的、包著殘余千機引粉末的油紙包時，她臉上那副溫婉擔憂的面具終于徹底碎裂了！

“這……這是什么？本妃從未見過！”

楚盈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她試圖維持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和瞬間失去血色的嘴唇出賣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萬萬沒想到，張嬤嬤竟然如此大意，留下了如此致命的物證！

更沒想到，王爺的動作會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側妃娘娘，”領頭的侍衛隊長面無表情，聲音冷硬如鐵，“此物是從您院中管事嬤嬤張氏房內搜出，經顧太醫初步辨識，內藏劇毒‘千機引’！張嬤嬤現已招供，此毒經由她手，收買梧桐苑丫鬟紅菱，下于林美人飲食及湯藥之中！王爺有令，請側妃移步梧桐苑，當面對質！”

“招供？”

楚盈盈如遭重擊，身體晃了晃，被身后的丫鬟慌忙扶住。

她眼中瞬間閃過怨毒、恐懼，還有一絲難以置信——張嬤嬤那個老東西，竟然這么快就招了？

她不是最忠心、骨頭最硬的嗎？還是……王爺用了什么她無法想象的手段？

“污蔑！這是赤裸裸的污蔑！”

楚盈盈猛地抬起頭，眼中涌上淚水，聲音帶著悲憤和委屈，“定是那張氏背主求榮，受人指使陷害本妃！王爺……王爺怎能聽信一個賤奴的胡言亂語！本妃要見王爺！本妃是冤枉的！”

她試圖用眼淚和身份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侍衛隊長絲毫不為所動，只做了一個強硬的手勢：“側妃，請！王爺在梧桐苑等候多時了。”

語氣不容置疑。

幾個侍衛上前一步，雖然沒有動手拉扯，但那無形的壓力已經讓楚盈盈明白，反抗是徒勞的。

當楚盈盈被“護送”到梧桐苑時，看到的是一片肅殺景象。

侍衛林立，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來自張嬤嬤）。

她的心腹碧桃、春杏等人如同鵪鶉般跪在角落，瑟瑟發抖。

而最讓她心驚膽戰的，是主位上那個如同亙古寒冰雕琢而成的身影——蕭絕。

他的目光，在她踏入院門的那一刻，就如同一柄冰冷的、淬了毒的利刃，瞬間鎖定了她！

那目光里沒有憤怒的咆哮，只有一種洞悉一切、審判生死的極致冷漠和厭惡！

楚盈盈腿一軟，幾乎當場跪倒。她強撐著，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試圖辯解的笑容：“王……王爺……”

蕭絕沒有理會她，他的視線轉向了地上被顧松年緊急處理過傷口、但依舊因失血和毒素而奄奄一息的張嬤嬤。

顧松年上前，沉聲稟報：“王爺，張嬤嬤所中箭毒異常猛烈，雖已用解毒散暫時壓制，但……恐難支撐太久，意識已然模糊。方才弩箭來襲前，她正欲招供‘千機引’來源及……主使者。”

蕭絕的目光如同冰錐，再次刺向楚盈盈。那無聲的質問，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毀滅性！

楚盈盈被這目光刺得魂飛魄散，她猛地指向意識模糊的張嬤嬤，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尖利：“是她！王爺！一定是這老刁奴！是她勾結外人，盜取毒藥，構陷臣妾！臣妾對此毫不知情啊！王爺明鑒！臣妾……臣妾待林妹妹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定是……定是有人嫉妒臣妾，故意設下這毒計陷害！”

她的目光慌亂地掃過全場，最終，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帶著刻毒的怨憤，直直地射向內室紗幔后的那個身影！

“是她！林清瑤！”楚盈盈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惡毒的指控，“一定是她！是她自導自演！她恨臣妾，恨王爺冷落她！所以才用這種苦肉計，不惜服毒來構陷臣妾！她才是幕后黑手！王爺！您不要被她騙了！這毒……這毒說不定就是她自己弄來的！她就是想攪亂王府，報復王爺！”

這惡毒的倒打一耙，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沉寂的空氣！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蕭絕那冰冷審視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內室床榻之上！

林清瑤躺在那里，身體依舊虛弱不堪，臉色蒼白如紙。

然而，在楚盈盈那歇斯底里的指控聲中，她非但沒有恐懼和慌亂，反而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支撐起一點身體。

紗幔被一只蒼白卻異常穩定的手輕輕撥開。

露出了林清瑤那張毫無血色、卻燃燒著不屈火焰的臉龐。

她的目光，越過滿院驚愕的人群，無視了楚盈盈怨毒的視線，直直地迎向主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冰眸。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的、清晰而冰冷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梧桐苑中：

“王……爺……”

“楚側妃說……是我……自己……給自己下毒……”

“那……”

“她……能解釋……”

“為何……我藥罐里的殘渣……”

“顧太醫……”

“驗出的……是……千機引……”

“而……我……今日……打翻的……”

“那碗……參湯……”

“里面……卻是……無毒的……嗎？”

話音落下，如同驚雷炸響！

楚盈盈臉上的怨毒和指控瞬間僵住，血色褪盡，只剩下無邊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顧松年猛地抬頭，眼中精光爆射！

他之前專注于解毒和審訊，還沒來得及對所有物證進行最精細的交叉檢驗！

林清瑤這個瀕死之人，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竟然清醒地抓住了最致命的關鍵矛盾點！

蕭絕那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動。

他看著那個在生死邊緣掙扎、卻依舊能抓住敵人破綻、冷靜反擊的蒼白身影，深邃的眼眸深處，掠過一道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審視，有意外，甚至……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激賞？

徹查的風暴，因這一句來自“死者”的致命反問，瞬間被推向了更加詭譎、更加驚心動魄的高潮！

楚盈盈精心構筑的謊言堡壘，在林清瑤這用生命擲出的、精準無比的投槍面前，轟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