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瑤啊——醒醒神兒！”

聲音甜得發(fā)膩，帶著鉤子，懶洋洋趴在玉池邊啃芙蓉糕的林清瑤一個激靈，汗毛倒豎。

又來！

她裝死，把臉埋進溫潤的仙靈暖玉里，悶聲悶氣：“看不見我，聽不見我，我是塊石頭……”

可惜，仙界里最不缺的，就是愛看熱鬧還不講道理的神仙姐姐。

七只素白纖長、染著不同色蔻丹的手，毫不客氣地伸過來，連拉帶拽，硬生生把她從暖玉臺子上薅了起來。

林清瑤像個被強行翻過身來的咸魚，絕望地看著頭頂那張明艷囂張、此刻卻笑得像只偷腥貓的臉——百花仙君司綺羅。

“好妹妹，醒醒啦，”

司綺羅捏著她的腮幫子，指尖冰涼，“下頭那個跟你同名同姓的小可憐，快被攝政王府那群母老虎啃得骨頭渣都不剩啦！眼瞅著就剩最后一口氣吊著，可憐見的。”

林清瑤心里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下界？攝政王府？宅斗？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自動在她腦海里生成一部《地獄生存指南》。

“不去！”

她斬釘截鐵，試圖從七只魔爪的縫隙里往下滑，“姐姐們行行好！我在仙界躺得好好的，呼吸的是靈氣，喝的是瓊漿，干嘛想不開去下界受那份活罪？還得跟一群女人搶一個臭男人？想想都折壽！”

她奮力扭動，試圖掙脫：“那活兒誰愛干誰干！我林清瑤，仙界躺平認證冠軍，絕不加班！”

“由不得你！”

另一個清冷如冰泉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是掌管星辰運轉(zhuǎn)的璇璣仙子。

她指尖一點，林清瑤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掀飛，身不由己地朝著下方翻騰的厚重云海直直墜去！

耳邊風聲呼嘯，夾雜著姐姐們幸災(zāi)樂禍的催促：

“好妹妹，下去玩玩嘛！”

“替她改命，功德無量哦！”

“搞定那個攝政王，回來姐姐們給你申請年終獎翻倍！仙丹管夠！”

翻倍？

林清瑤在急速下墜中，這個極具誘惑力的詞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隨即被排山倒海般涌入腦海的記憶碎片徹底淹沒。

冰冷刺骨的井水灌入口鼻……滾燙的茶水潑在手臂上滋滋作響……繡花針扎進指尖的尖銳疼痛……無休止的跪罰，膝蓋青紫腫脹……“賤婢”、“狐媚子”、“不知死活”的唾罵不絕于耳……一張張或艷麗、或端莊、或楚楚可憐的面孔，眼神里卻淬著同一種陰冷的毒汁，輪番上演著刻骨的折磨。

三十八種！

整整三十八種被記錄下來的折磨手段！

花樣翻新，層出不窮，只為徹底碾碎一個叫“林清瑤”的凡間女子。

窒息般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

“我……”

她在狂風中徒勞地張嘴，聲音被撕扯得支離破碎，“我……不……”

眼前最后的光亮被翻滾的濃云徹底吞噬，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猛地炸開，意識徹底沉淪。

冷。

刺骨的冷，像是赤身裸體被扔進了萬載玄冰的窟窿里，寒氣鉆進骨頭縫，連魂魄都要凍僵。

痛。

無處不在的鈍痛，像無數(shù)把小錘子，從骨頭深處一下下敲鑿出來，沉重地碾壓著每一寸皮肉。

喉嚨里火燒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刮擦著干裂的黏膜。

林清瑤的意識在無邊的寒冷和劇痛中沉浮，艱難地試圖聚攏。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鈞巨石，每一次嘗試掀開，都耗盡了她殘存的力氣。

“……哼，賤骨頭倒是命硬，拖了這么久。”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刻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像淬了毒的蜜糖，黏膩地鉆進林清瑤嗡嗡作響的耳朵里。

是三夫人楚盈盈。

“楚姐姐何必心急？”

另一個略顯低沉的女聲慢悠悠地接口，語氣里透著居高臨下的掌控感，是大夫人柳如霜，“王爺快回府了，這晦氣東西，總得在她咽氣前，把該走的‘規(guī)矩’走完，干干凈凈地送走。省得污了王爺?shù)难郏驳K了咱們姐妹的清靜。”

“規(guī)矩”兩個字，被她說得輕描淡寫，卻透著一股浸透骨髓的陰寒。

林清瑤殘存的意識本能地蜷縮了一下。

“也是，”楚盈盈的聲音里帶上了點假惺惺的惋惜，“唉，可惜了這副好皮囊，王爺還沒正經(jīng)瞧過幾眼呢……只是這心啊，太大，也太臟，總想著不該想的，活該落得這般下場。”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刺骨的怨毒，“林清瑤，你也別怨姐妹們心狠。要怨，就怨你自己命賤，也怨……你長了這張不該長的臉！”

那張臉……林清瑤混亂的記憶碎片里，似乎閃過一張模糊的、帶著幾分熟悉的絕色容顏。

仙界姐姐們推她下來時喊的“同名同姓”……原來如此！

一絲明悟夾雜著荒謬的憤怒，在她死水般的心底激起微瀾。

“行了，”柳如霜的聲音帶著一絲倦意和不耐煩，像是處理一件即將丟棄的垃圾，“劉嬤嬤，藥熬好了就給她灌下去。手腳麻利點，送她上路，也算……全了王府的體面。”

“是，夫人。”

一個蒼老而冷漠的聲音應(yīng)道，腳步聲沉沉地靠近床邊。

一股濃烈刺鼻、混合著難以言喻腥苦味道的氣息猛地逼近！

一只粗糙、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毫不留情地捏開了林清瑤的下頜骨！

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瓷碗邊緣，強硬地抵住了她干裂出血的嘴唇。那碗里盛著的，是終結(jié)一切的毒汁！

瀕死的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本能掙扎，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意識深處，那個在仙界被強行推下、又被這具身體三十八種酷刑記憶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林清瑤，靈魂深處積壓的所有憋屈、憤怒、不甘，在這一刻被這碗毒藥徹底點燃！

憑什么？

憑什么她們在仙界歲月靜好，一腳把她踹進這活地獄？

憑什么這群惡毒的女人，可以隨意決定一個“同名者”的生死？

憑什么她林清瑤，走到哪里都要受這種鳥氣？

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怒，混雜著仙魂深處一絲被強行激活的求生本能，如同沉寂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

“呃——！”

捏著她下巴的劉嬤嬤猛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了一下，捏著她下頜的手指觸電般松開！

就在那碗滾燙毒藥即將傾瀉入口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床上那具“尸體”，驟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瞳孔深處仿佛殘留著九幽地獄的寒冰，冰冷刺骨，毫無屬于活人的溫度。

然而，就在這層凍徹骨髓的冰寒之下，卻翻涌著一種近乎妖異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亮光。

那不是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更像是什么沉寂萬年的兇物，在深淵之底被強行喚醒時，第一眼看向獵物的幽芒。

死寂。

整個房間里，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嚨。

柳如霜臉上那絲掌控全局的倦怠和不耐煩，瞬間凝固，像一張精美的假面被重錘擊中，寸寸龜裂。

她端著茶盞的手指猛地一顫，溫熱的茶水潑濺出來，洇濕了華貴的錦緞袖口，她卻渾然未覺，只是死死地盯著床上那雙陡然睜開的眼睛，瞳孔因極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

楚盈盈臉上那點裝模作樣的惋惜和刻毒的得意，如同被狂風卷走的劣質(zhì)脂粉，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圓凳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一張嬌媚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

端著毒碗的劉嬤嬤更是如遭雷擊，那張布滿皺紋、慣常冷漠的老臉，此刻只剩下純粹的、見鬼般的恐懼。

她手里的藥碗再也拿捏不住，“哐當”一聲脆響，狠狠砸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漆黑的藥汁四濺飛散，如同潑墨，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苦氣息，濺濕了床邊昂貴的波斯地毯和她自己的鞋面。

碎裂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仿佛驚醒了凝固的空氣。

幾道壓抑不住、帶著極致恐懼的抽氣聲，同時響起。

柳如霜最先找回一絲聲音，那聲音卻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你……你……”

她你了半天，后面的話卻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眼前這景象太過詭異，一個她們親手確認過、連醫(yī)官都搖頭斷定“油盡燈枯”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睜開眼睛？

而且那眼神……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

楚盈盈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雙腿發(fā)軟，全靠扶著旁邊的桌案才勉強站穩(wěn)。

她看著床上那雙冰冷妖異的眼睛，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幾乎要尖叫出聲。

林清瑤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脖頸。骨頭摩擦發(fā)出細微的“咔噠”聲，在針落可聞的房間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床邊幾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柳如霜強裝的鎮(zhèn)定，楚盈盈的魂飛魄散，劉嬤嬤篩糠般的顫抖……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灘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漆黑藥汁上。

一絲極其古怪的弧度，在她蒼白干裂、毫無血色的唇角，緩緩、緩緩地向上勾起。

那笑容，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下一秒就要熄滅。然而，配上那雙冰層下燃燒著妖異火焰的眸子，卻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骨髓發(fā)寒的邪氣。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刮擦出來，帶著瀕死的虛弱氣音，卻又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

“呵……閻王爺……他老人家……今天……不收我。”

她頓了頓，仿佛在積蓄最后一點力氣，那雙妖異的眼睛猛地抬起，死死盯在柳如霜、楚盈盈和劉嬤嬤驚恐萬狀的臉上，笑容倏然擴大，露出一點森白的牙齒。

“他說……”

嘶啞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梟啼鳴，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瘋狂和嘲弄：

“——你們作孽太多，怕我孤單……讓本姑娘上來……一個一個地……親自索命！”

“索命”二字，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進在場每個人的心臟！

“啊——！”

楚盈盈第一個崩潰，凄厲的尖叫聲撕裂了房間的死寂，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去，撞翻了矮幾上的果盤，瓜果滾落一地。

柳如霜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維持主母的威嚴，卻連一個字也呵斥不出來，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劉嬤嬤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老眼一翻，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肥胖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竟是被生生嚇暈了過去！

房間里瞬間亂作一團。

林清瑤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場由她一句話引發(fā)的、雞飛狗跳的混亂。

冰冷的怒意和一種近乎殘忍的報復快感在胸腔里翻騰，支撐著她這具破敗不堪的身體。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一只枯瘦得如同雞爪般的手，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一點點地、一點點地挪向自己毫無知覺的腿側(cè)。

指尖在冰冷的錦被下摸索著。

終于，觸碰到了一處極其細微的、幾乎與布料融為一體的硬物凸起——那是一枚被原主在絕望中，用盡最后一點神智，偷偷縫進貼身里衣夾層深處的物件。觸感微涼，帶著金屬的堅硬和玉石般的潤澤。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那枚硬物的瞬間，一股微弱到幾不可察、卻又精純無比的清涼氣息，如同沙漠中突現(xiàn)的一縷甘泉，倏然透過她冰冷的指尖，滲入了她枯竭的經(jīng)脈之中！

這氣息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生命本源般的親和力，瞬間安撫了她體內(nèi)橫沖直撞的劇痛和灼熱。

林清瑤冰封般的眼底，驟然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真正的驚異光芒。

這東西……竟能引動她沉寂的仙靈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