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七佛望著那桿大纛,瞬間如遭雷擊。
怎么可能?
這怎么可能?
此時,一股寒意自腳后跟直竄他的頭頂,四肢百骸更是像猛灌了寒冰一樣冰涼無比。
這是童貫的西北援軍,可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了這兒呢?
難道,一直吸引自己注意的童貫主力,自始至終便從未想要與自己正面對抗不成?
而真正的援軍,早已分兵繞至自己的側(cè)后方,準備前后夾擊全殲自己……
這一刻,所有的思緒如浪潮般涌現(xiàn),僅僅瞬息之間,便填滿了他的大腦。
“嗡~”
號角聲低沉而悠揚。
最前鋒緩緩推進的黑色巨浪,是大宋的精銳重騎,人馬俱披重甲,在夕陽的余暉下閃著血色紅光!
馬蹄踐踏帶起的塵煙中,長槊如林,挾著死亡的壓迫感橫推而來。
“是宋狗的援軍!宋狗的援軍到了!……”
“后面!太多了,太多了……”
“我們的后路斷了,快跑啊!……”
絕望的尖叫聲瞬間炸開在惶惶不安的起義軍中,頃刻間如同瘟疫般蔓延全軍。
轟~
這一刻,原本士氣如虹般剛要準備奪城的起義軍,仿佛突然被人扼住咽喉,士氣頓散。
“都回來,都回來,不準跑!”
方式佛滿是污穢的臉上,陰沉的仿佛能夠滴出血來。
可如今恐慌一旦種下,又怎能是他一兩句話,亦或者是殺一兩個人便能挽回的?
而最開始潰敗的便是后方的輜重隊伍,其后便是側(cè)翼攻城的陸行兒一方起義軍,他們率先敗逃,引起了更大的潰逃。
“陸行兒,陸行兒誤我啊……”
方七佛愣愣的失神。
此時秀州城頭的王子武小心翼翼的從垛口往外看去,同樣先是一愣,隨后臉上的表情瞬間轉(zhuǎn)為狂喜。
他一把推開身旁副將,站起身子猛拍了一把城垛。
“哈哈~援軍來了,援軍終于他娘的來了!”
說到這里,他對著身旁早已疲倦到極點的兵卒大喊道:
“援軍到了,快,快開城門,隨我殺出城去,建功立業(yè)就在今日,隨我殺賊!!”
身旁的兵卒同樣看到了遠處撲來的滾滾洪流,全都興奮的跟著王子武喊道:
“援軍到了,開門殺賊!…”
“殺賊!……”
咯吱一聲,隨著沉悶的木門聲響起,沉重且染滿鮮血的秀州城門在此刻被轟然打開,隨后喊殺聲震天的守軍,橫舉長槍殺了出來。
完了,全完了……
方七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這前有王子武拼死抵抗,后有王稟的鐵騎如泰山壓來,腹背受敵,軍心大潰,如何還能逆轉(zhuǎn)戰(zhàn)局?
“大帥,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親兵統(tǒng)領滿臉是血的狂拉方七佛的馬韁,聲音都有些帶著哭腔了。
這人他認得,是碣村的漁家子,弟兄四個,全都入了軍伍,這一路走來,替自己擋下過數(shù)次危險,因此才被自己提拔為親軍統(tǒng)領。
一向悍不畏死的此人,竟也會覺得此戰(zhàn)已經(jīng)敗了。
方七佛嘆息了一聲,他轉(zhuǎn)頭看著秀州城頭的那面王字旗,隨后又望了一眼如山巒般橫推而來的王稟大軍,眼中滿含不甘,憤怒與屈辱。
這時他不再猶豫,調(diào)轉(zhuǎn)馬頭,用刀背猛拍了一下馬臀。
“撤!快撤,往南方撤!”
他此時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沙啞,倉皇間連整頓隊形都未曾顧得上。
轟~
隨著這句話落下,他心中的驕傲蕩然無存,屈辱感涌上心頭,與大軍開拔那日在圣公面前的信誓旦旦形成了鮮明對比。
兵敗如山倒,六萬大軍潰散之下,瞬間亂做一團。
起義軍群龍無首,各自如無頭蒼蠅般亂撞,相互推搡,相互踐踏。
就在這亂如麻的戰(zhàn)場上,王稟部的鐵騎如利劍般瞬間劈入戰(zhàn)場!
激起的殘肢血霧久久不散。
有人大喊著砍殺擋在自己前方的同伴,隨后長槊刺透他的胸膛而出,將他挑起繼而又刺穿了另一人。
隨后,馬上的騎士長槊一甩,將這幾人甩落在地,接著便是滾滾鐵蹄從他們身上碾過踐踏成肉泥。
“直娘賊的!過癮!真過癮,哈哈~”
“韓什長好樣的……”
對于身旁同伴傳來的夸贊,韓姓年輕騎士,笑的更加大聲:
“這才是我們西軍的實力,哈哈,兄弟們,這次被調(diào)到王主將這里,還真是來對了,且看某韓良辰如何生擒那賊首。”
“駕~”
說完這年輕兵卒一馬當先,在被鐵騎犁爛了的現(xiàn)場上,如一支離弦之箭直直的刺向了潰逃的人群。
期間擋在他身前的起義軍,無不被他砍翻在地,如入無人之境。
“賊首休逃!”
方七佛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向了正朝這邊追來的一騎宋軍。
不由惱羞成怒!
自己堂堂一方主帥,即使如今大勢已去,潰逃途中,又豈能被一無名小卒如此羞辱,簡直就是該死!
他猛的勒住馬韁,一旁的親兵見此,卻是臉色驟變。
“元帥不可!不能再耽擱了!”
“讓開!”
方七佛低吼一聲,一把抄起馬背上的弓箭就對準了追來的那個宋軍拉弓至滿月。
嗖~!
箭矢在夕陽下帶起一道金色流光,穿過人群直撲這年輕宋軍的面甲!
那年輕宋軍一槊挑翻一人,突然瞧見一支箭矢奔來,當下便側(cè)身進行躲避。
只聽噹的一聲面甲掉落,這年輕兵卒的鼻翼間瞬間泛起一道血痕。
方七佛瞧見自己這一箭的效果甚微,不由冷哼一聲,收弓而去。
這年輕宋軍見到前方潰逃的兵卒,實在是無力追上剛才射箭的賊首,不由暗罵了一句該死。
他收槊,置于馬上,調(diào)轉(zhuǎn)馬頭,再次朝著秀州門前的起義軍沖殺而去。
……
傍晚時分,杭州城內(nèi)下起了細雨。
天氣本就寒冷,再加上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冬雨,怕是又要凍殺不知多少百姓。
貓兒橋巷的石橋上,陳策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走過。
“別跟著了,我一會兒就回去。”
他這話剛剛說完,雨幕下的幾道人影,瞬間隱入了暗處。
陳策望著前方亮著燈籠的一處宅院,微微笑了笑。
這算是他唯一的鄰居了,也是唯一能多聊幾句閑話的地方。
他撐著傘,緩步來到宅院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隨著木門被打開,一名中年男子立馬露出了一絲喜悅。
“我以為陳郎君不會來了呢?快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