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把沾著山泥的道靴踢到玄關角落,防盜門閉合的瞬間,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熄滅。黑暗如潮水般漫過貓眼,他摸著黑按下開關,白熾燈的刺目光線讓他瞇起眼睛——這與道觀里搖曳的燭火截然不同,冷硬的現代光源將墻壁上的裂痕都照得清晰可見。
花灑的熱水沖刷著脖頸時,林葉仍能感受到下山路上那道如芒在背的注視。黑袍道士不知何時出現在青石板路旁,玄色道袍被山風掀起詭異的弧度,枯槁的手指捏著本用暗紅布條纏繞的《道德經》?!皫纤??!吧硢〉亩诨熘蓾噙M耳中,老人渾濁的瞳孔里映著他的倒影,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古井。
擦干頭發時,客廳傳來輕微的響動。林葉握著毛巾走進客廳,只見那本經書斜倚在木質茶幾上,暗紅布條不知何時松脫,在穿堂風里輕輕擺動。泛黃的紙頁透著陳舊的霉味,墨跡卻泛著詭異的油光,恍惚間竟像是用凝固的血液寫成。他鬼使神差地翻開扉頁,“道可道,非常道“的字跡突然扭曲變形,在視網膜上投下猩紅的重影。
林葉收斂心神,目光緩緩掃過那排排列有序的古篆: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他逐字逐句,在心中默念著。
困意來得毫無征兆。林葉蜷在沙發里闔上眼,意識卻如墜冰窟。濃稠的黑暗中,無數干枯的手破土而出,指甲縫里嵌著暗紅的泥垢。那些手臂以違背常理的角度扭曲伸展,布滿尸斑的皮膚下,青黑色的血管蚯蚓般蠕動。冰涼的指尖擦過腳踝的瞬間,他想要尖叫,卻發現聲帶被無形的力量扼住。
“你的身體是我的......“沙啞的低語在耳畔炸開,林葉猛地轉身,幾個人魔鬼樣的臉幾乎貼上他的鼻尖。腐爛的氣息噴在臉上,他們空洞的眼窩里伸出細小的藤蔓,纏繞著他的脖頸。腳下的土地突然變成翻涌的血海,成千上萬的手臂從血浪中浮現,將他拼命往深處拖拽。他奮力揮動雙手,卻抓住一只腐爛的手腕,皮膚如枯葉般簌簌剝落,露出森白的骨節。
“啊——“林葉猛然驚醒,已是早晨。落地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雨點擊打玻璃的聲響混著他劇烈的心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那本《道德經》在窗外風的吹動下,“唰唰”地飛速翻頁。最終,緩緩的停留在了某一頁。
燭光般的油印字跡在紙頁上流淌:“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不同于其他工整的小楷,這幾行字歪斜潦草,墨跡暈染開來,像是書寫者在極度慌亂中留下的。林葉湊近細看,發現字里行間爬滿細小的裂痕,宛如無數張微張的嘴。更詭異的是,書頁邊緣隱約浮現出指痕,暗紅的印記與布條顏色如出一轍,指節凹陷處還嵌著細碎的泥土。
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林葉癱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空。那本經書依舊翻開在那一頁,暗紅液體卻已干涸,只留下蛛網般的紋路。茶幾上,暗紅布條無風自動,末端突然翹起,在晨光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宛如某種古老的符咒。
8點的鬧鐘在茶幾上震出嗡嗡悶響,林葉回過神來,想起今天還有訓練,從沙發上起身,急忙收拾出門的東西。
電梯“?!币宦暤搅藰窍?。林羽走出單元門,雨后的空氣帶著土腥味。
懸浮車沖破乞力馬扎羅山的云霧時,林葉后頸的神經接駁口突然發燙。車載屏上“普羅米修斯號”的梭形輪廓正在全息投影中旋轉,艦體量子合金蒙皮反射的冷光,讓他想起訓練基地里那些浸泡在營養液中的神經訓練艙。三天前他剛完成“時空錨點同步測試”,此刻接駁口的刺痛,像極了當時探針觸碰到模擬蟲洞膜時的神經共振。
基地的合金閘門在磁軌車靠近時裂開一道幽藍縫隙,零下十五度的冷氣裹著粒子對撞機的低頻嗡鳴撲面而來。
蟲洞訓練區的環形能量場正在充能,二十米高的對撞機管道里,反物質流劃出熾白的弧線,每一次加速都讓地面泛起細密的漣漪——那是時空褶皺被強行熨平的物理反饋,和“普羅米修斯號”曲率引擎啟動時的能量波動如出一轍。
“來得正好,”陳曦頭也沒回,指尖在虛擬控制面板上劃出幾道流光,“明天的蟲洞穿越測試,有些細節得跟你再確認一遍。
林葉走過去,站到陳曦旁邊。兩人身高相仿,同樣穿著代表最高權限的墨藍色制服。他凝神看向那個危險而瑰麗的星門投影:“入口邊緣這片區域,穩定它需要的能量強度,要求變苛刻了嗎?”他直接指出核心問題,“上次高強度模擬,飛船的主控核心‘俄耳甫斯’在這里調整能量時動作慢了一點點,整艘。船被甩得像狂風里的落葉,險象環生?!?
陳曦手指一揮,幾道新的光線和數據立刻覆蓋了那片區域?!罢{好了。根據最新探測情報,入口區的‘穩定力量’要求變得更嚴格。”他放大模型核心,“最關鍵的是,那股力量必須在極短時間內達到完美狀態,不能多一絲也不能少一點!”他轉頭看向林羽,眼神沉重,“哪怕差一絲,整個通道都可能提前崩潰……我們就會被永遠困在里面?!?
林葉的心臟在陳曦的話語下猛地一沉。他剛剛經歷極限神經訓練的痛苦記憶清晰無比。這種“要求完美力量”的苛刻,不僅壓榨飛船的動力核心,更是對他操控能力的極限壓榨。他感覺喉嚨有點發緊:“我讓‘俄耳甫斯’優化了力量導入的路徑。理論上,結合操控,可以在短時間讓它接近完美狀態。但這需要……”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需要所有船員在那一刻承受遠超平時訓練極限的精神負擔。就像要把意識燒穿一樣。機會只有一次。如果現場情況比我們模擬的最壞情形還要糟糕,普羅米修斯號承受不住或者操控稍有遲滯……全盤皆輸?!?
“這就是最大的風險。”陳曦接話,語氣依舊平穩
“信息到位就好?!绷秩~的聲音清晰、穩定,沒有絲毫顫抖,“做決定那一刻的壓力,我們一起承受。能闖過去,是命;闖不過去,”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吞噬一切的光焰漩渦,“那就一起面對結局。沒什么可遺憾的?!?
陳曦沉默了。他那冷靜如深潭般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卻又無比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他轉回身,手指再次拂過虛擬面板,指向蟲洞模型深處一片流轉不定的混沌能量區域:“好,下一個關鍵節點在這里。這股關鍵力量爆發時,我們的行動必須保持絕對的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