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的雪落得寂靜。

我站在丸山游廊的二樓，看著庭院里穿西裝的年輕男人為一位和服女子撐傘。女子鬢邊簪著白山茶，側臉在雪光中瑩潤如玉——是余小魚。

三年了。

她變了許多，脖頸挺直如鶴，舉手投足間盡是東洋貴族式的優雅。唯有低頭時下意識絞緊袖口的小動作，還是當年那個在染缸后發抖的小姑娘。

“那就是陸遠的替身？“日本商人操著生硬的中文湊近，“藤原家的養子，去年從上海來的。“

我死死攥住窗欞。那年輕人轉頭的一瞬，連耳廓的殘缺都與陸遠一模一樣。

“他們下月成婚。“

熱茶潑在手背上竟不覺得疼。商人意味深長地笑：“周小姐若想見故人，今晚吉原神社有焰火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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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的神社燈火如晝。

余小魚站在繪馬架前，緋紅的袴裝襯得她膚若凝脂。她寫下愿望的木牌我偷看到了——“愿小山平安“。

我戴著能劇面具從她身邊經過，故意讓懷表鏈子滑出口袋。

“小姐，您掉了——“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那塊刻著“明月兩鄉“的懷表，此刻正靜靜躺在她掌心。

“這位夫人，“她突然用日語說，“能請您喝杯茶嗎？“

茶寮的簾子放下剎那，她猛地扯開我衣領——鎖骨下那道漕幫鐵索留下的疤還在。

“你瘋了？“她指尖發顫，“李府的人就在——“

我吻住了她。

唇齒間是熟悉的血腥味，她竟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推開我時，她嘴角滲著血絲笑：“周小姐認錯人了，我是藤原家的……“

“余小魚。“我拽出她藏在襦袢里的舊傷，“這道刀傷是為偷黃銅鑰匙留下的。“

她突然崩潰般揪住我衣襟：“為什么來？陸遠明明答應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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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門外傳來腳步聲。

余小魚迅速抹了把臉，變回那個端莊的藤原小姐。進來的是那個酷似陸遠的年輕人，他手中捧著她的貂裘。

“夫人該回去了。“他看我的眼神帶著警告。

我故意將茶潑在余小魚袖上，趁她更衣時塞了張字條：“明晨五時，荷蘭商館。“

她團起字條扔進火盆，卻在炭灰上畫了個叉——危險。

年輕人突然按住我肩膀：“周主筆的文章，家父很欣賞。“他撩起袖口，露出手腕內側的烙印：上海道臺府的家徽。

我渾身血液都凍住了。這不是替身，是陸遠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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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我在商館等來了余小魚。

她穿著初見時那件粗布衣裳，發間別著我在舊金山送她的鋼筆。

“陸遠在新加坡被捕了。“她開門見山，“他弟弟是來殺我的。“

原來這場婚約是死局。李中堂要陸家絕后，余小魚則是誘餌。

“你早知道？“

“從他在礁石邊救我那刻就知道。“她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塊發霉的桂花糕，“吃吧，和蘇州碼頭那夜一樣。“

我掰開糕點，里面藏著把鑰匙——能打開新加坡監獄的鑰匙。

“走！“她突然推我向密道，“陸遠等你去——“

槍聲響起。

余小魚胸前綻開血花，卻還死死擋在我前面。那個“弟弟“持槍站在門口，槍口冒著青煙。

“哥哥說得對，“他冷笑，“你果然會為這個女人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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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余小魚滾下密道時，聽見她在耳邊哼蘇州小調。

鮮血浸透她粗布衣裳，就像當年雪紡裙上那朵芍藥。密道盡頭是晨光微露的海港，荷蘭商船的汽笛聲撕破長崎的雪幕。

“把我……扔海里。“她氣息微弱，“這樣……他們以為你死了……“

我扯下鋼筆吸墨器，將嗎啡扎進她脖頸：“你休想。“

她渙散的瞳孔映出我扭曲的臉：“小山……你看……“

朝陽躍出海面，照在我們交握的手上。她小指勾著我，就像當年在漕船甲板看星星時那樣。

“是春天……“她滿足地嘆息，“我搶到了……“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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