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劍溪的晚風帶著水汽和藥圃的微苦，拂過林淵的鬢角。襟前墨梅的冷香與袖中柳條露珠的濕潤感交織，提醒著他剛剛結束的、與書靈們共同編織知識網絡的奇妙經歷。星砂陣的推演、水鏡的聯動、藥理的傳遞……那種以意念溝通萬物、調御典籍的感覺，如同在廣袤的知識海洋中遨游，雖耗神，卻充滿了創造的活力與滿足。

晚鐘的余韻徹底融入溪水，夜色漸濃。藏書閣檐角懸著的青銅風鈴發出極輕微的“叮”聲，似在催促。林淵深吸一口氣，將袖中的柳條露珠輕輕按了按，感受著那些封存的味覺記憶帶來的片刻溫暖與人間煙火氣。他最后望了一眼藥圃方向隱約的燈火，轉身，踏入了藏書閣深邃的門洞。

閣內并非黑暗，無數書脊自身散發著幽微的光芒，形成一條條光帶小徑。他沒有走向存放普通典籍的區域，而是循著一種更深沉的、仿佛來自亙古的呼喚，走向圖書館更幽邃的核心地帶。腳下的墨玉地磚隨著他的腳步，偶爾會浮現出微縮的星圖或古老的符箓印記，那是圖書館對通界者的回應。

空氣逐漸變得不同。外界的草木氣息、水汽、膳堂的煙火氣被一層層過濾、隔絕，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濃郁的、沉淀了無數歲月的墨香，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感——那是無數圣賢智慧凝聚而成的浩然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汐，一波波沖刷著他的靈臺。

他穿過一道由無數懸浮的、流動著金光的竹簡構成的門戶。門戶之后，光線變得柔和而內斂，不再是外界的星光或燈火，而是源自那些懸浮玉簡與金箔自身散發的、溫潤而沉靜的光華。這里便是“文心閣”，天道圖書館的核心靜室之一，專門用以修習最精深、也最考驗心性的儒家神通。

蒲團無聲地滑至他腳下。林淵盤膝坐下，將沾染著星砂與朱砂氣息的衣袖輕輕拂平。他閉上雙眼，并未急于開始，而是先讓心神沉靜下來，將方才推演星陣、修補陣圖、傳遞藥方時的活躍思緒，如同收攏漁網般，緩緩歸于澄澈。識海中，那柄因協助書靈修補而顯得更加靈動的“君子劍”虛影，也漸漸收斂光華，歸于沉靜與專注。

林淵觀察周圍的環境，這里不似其他區域堆滿實體書卷，而是懸浮著無數流光溢彩的玉簡與金箔，其上以古篆銘刻著自太古以來流傳的儒家典籍精粹。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淀了無數智慧的浩然氣息。

收斂思緒，他盤膝坐于靜室中央的蒲團上，雙目緊閉，心神卻高度凝聚。他并非在默誦，而是在以神識“觸摸”那些懸浮的玉簡。每一次神識的觸碰，都仿佛有洪鐘大呂般的誦經聲直接在他識海中炸響。

他今日的目標，是初步掌握“言靈術”中的高階神通——“誅心之言”。

此術非比尋常。它要求施術者不僅需將《論語》《孟子》《荀子》《春秋》等萬卷典籍的精髓融會貫通，化為己用，更需在施展的剎那，心境澄澈如琉璃，無一絲雜念，無半分猶疑。唯有如此純粹的意念，方能引動典籍中蘊含的圣賢意志，化為直指神魂的利劍。

林淵的神識沉入一枚記載著《孟子·盡心下》中“誅心”之論的玉簡。剎那間，他仿佛置身于古戰場，耳邊是金戈鐵馬，眼前是尸山血海，一股濃烈的殺伐怨氣直沖神魂。他看到了人性最深處的貪婪、狡詐、背叛……無數邪念如毒蛇般纏繞上來，試圖侵蝕他的心神。

“哼！”

林淵心中一聲清喝，識海中觀想的“君子劍”驟然光芒大放。他默念《孟子·告子上》的“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一股沛然莫御的正氣自心底升騰，強行將那些幻象與邪念驅散。額頭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誅心之言，首在正己心。”他默念著典籍中的要訣。若自身心志不堅，稍有邪念，此術非但無法傷敵，反而可能反噬己身，輕則神魂震蕩，重則道心蒙塵。

調息片刻，林淵決定嘗試引動一絲“誅心”之力。他選定玉簡中一句核心真言，以神識為引，以浩然正氣為基，緩緩誦出：

“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這并非完整的“誅心之言”，僅僅是其力量雛形的一縷投影。

“嗡——！”

靜室內懸浮的玉簡齊齊一震，發出低沉的共鳴。林淵只覺一股極其凝練、尖銳的意念自他口中發出，并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精神層面的沖擊波！目標是他身前不遠處一塊專門用來測試神魂攻擊的“試魂石”。

那黝黑的石頭表面，瞬間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白色裂紋！裂紋中心，一點刺目的光芒亮起又熄滅。

成了！

林淵心中一喜。雖然只是雛形，威力遠不及真正的高階神通，且消耗巨大，但這確確實實是“誅心之言”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心神因這瞬間的喜悅而出現一絲細微波動時，異變陡生！

那玉簡中蘊含的“誅心”之力何其霸道？林淵心念稍懈，識海中剛剛被壓下的無數邪念幻象仿佛找到了突破口，驟然反撲！無數扭曲的面孔、凄厲的詛咒、貪婪的低語如潮水般涌來，沖擊著他的心神壁壘。同時，他自身因練習“誅心”而產生的些許“以言誅人”的冷酷意念，也被無限放大，化作冰冷的殺意，反過來侵蝕他的本心。

“噗！”

林淵喉頭一甜，強行將逆涌的氣血壓下。護體的“浩然正氣”劇烈波動起來，原本凝實的光暈瞬間黯淡，顏色也變得駁雜。這正是儒家神通的致命弱點——**心境不穩，術法威力立減，甚至反噬**！

他感覺自己像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行走，下方是無盡的邪念深淵。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那“試魂石”上剛剛亮起的白光也變得明滅不定，裂紋蔓延的速度大大減緩。

“定！克己復禮！”

危急關頭，林淵猛地咬破舌尖，劇烈的痛楚讓他精神一振。他幾乎是吼出了《論語》中的這句基礎言靈！

一股無形的、強大的束縛之力瞬間降臨，目標不是外物，而是他自己！這是“克己復禮”的另一種運用——強制束縛自身即將失控的念頭和行動！

那股反噬的邪念和殺意被這股力量強行按捺下去，雖然仍在識海深處翻騰，但暫時被禁錮。林淵抓住這寶貴的喘息之機，全力運轉浩然正氣的心法，觀想圣賢端坐、天地清明的景象，努力滌蕩心靈塵埃。

“呼…呼…”

沉重的喘息聲在靜室中回蕩。林淵臉色蒼白，但眼神重新恢復了清明和堅定。護體的浩然正氣再次穩定下來，雖然強度不如之前，卻更加純粹凝練。

“好險……”林淵心有余悸。這“誅心之言”果然兇險萬分，威力巨大，但駕馭它的門檻更高。每一次施展，都是對自身心境的嚴峻考驗。難怪典籍中記載，此術非大毅力、大智慧、心性至純至正者不可輕用。

他看向那塊“試魂石”，上面的白色裂紋已經停止蔓延，留下了一道清晰卻不算深入的痕跡。這痕跡，記錄了他第一次觸摸到“誅心之言”邊緣的嘗試，也銘刻了心境不穩帶來的兇險。

稍作調息，林淵并未氣餒。他轉而開始練習更基礎的“君子不器”和“克己復禮”，在一次次流暢的施展中，感受言出法隨、正氣流轉的奧妙，以此夯實基礎，同時撫平剛才震蕩的心神。每一次成功施展基礎言靈，都讓他與典籍的聯系更深一分，浩然正氣也隱隱壯大一絲。

最后，他嘗試運轉“浩然正氣”的護體之能，并延伸出“正氣長存”的雛形。一股溫暖、剛正、充滿守護意志的氣場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雖然范圍僅限周身三尺，但那驅邪扶正、令人心神安定的效果已然顯現。在這氣場籠罩下，靜室內殘余的些許因“誅心”反噬而產生的陰冷氣息，如同冰雪遇陽，迅速消融。

當他結束這次修煉，緩緩睜開眼時，發現靜室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身著素色儒袍、須發皆白的老修士。老修士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誅心之言，鋒芒畢露，然過剛易折。汝方才險些為其鋒芒所傷。”老修士的聲音平和，卻帶著洞悉一切的智慧，“記住，儒家神通之本，在于‘仁’與‘正’。心正則氣正，氣正則言靈方為守護之刃，而非屠戮之器。誅心易，正心難。汝之‘正氣長存’，已有幾分火候，此乃根本，當勤加修持。”

林淵起身，恭敬行禮：“謝前輩指點，晚輩謹記于心。”

老修士微微頷首，身影如同水墨般在空氣中淡去。

林淵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體內雖有些疲憊卻更加精純的浩然正氣，以及識海中那柄因經歷考驗而似乎更加凝實的“君子劍”。他知道，在這天道圖書館的修行之路，才剛剛開始。每一次對儒家神通的練習，不僅是對力量的掌握，更是一場對心性的淬煉。他望向那枚記載著“誅心之言”的玉簡，眼神中再無畏懼，只有更加沉靜的執著。下一次，他定要真正駕馭這柄“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