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養性領旨后，錦衣衛緹騎四出，如狼似虎直撲王鰲永府邸。

五城兵馬司的兵丁也全城戒嚴，沿街敲鑼宣告朝廷旨意，嚴令持有可疑債券者即刻上繳，隱匿者同罪論處。一時間，京城內外風聲鶴唳。

鈔關、市集、錢莊、票號，皆被嚴密盤查。

錦衣衛手持真券樣本與火簽，核對紙張、印鑒、暗記，凡有可疑，一律收繳。短短三日時間，市面上流通的偽造債券被掃蕩一空。

商賈們目睹朝廷如此鐵腕手段，前幾日因假券流言而起的些許恐慌迅速平息。朝廷不惜斬殺侍郎也要維護債券信譽的決心，反而讓真券的價值更加穩固，市面交易很快恢復了正常秩序。

昌平城外，西山腳下，闖王大營。

李自成面色陰沉，面前火堆上烤著一只獐子，李巖和牛金星兩人侍立左右。

火焰炙烤之下，獐子油脂滴落，滋滋作響，卻無人有心思享用。

“報！”

一名探馬風塵仆仆地沖進大營，馬上的騎士汗透衣背，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報！崇禎……動作極快！”

“戶部右侍郎王鰲永，因私印國債五百萬兩，已被抄家斬首！同案犯流放！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聯手，三日之內，已將市面上所有假券收繳殆盡！如今京城商賈，對那債券反而……反而更加信任了！”

“什么？”牛金星失聲道，“斬了個侍郎？還這么快就平息了？”

李巖揮了揮手，示意繼續打探，然后轉身說道：“崇禎能如此迅速平息這場風波，靠的便是這雷霆手段，此舉有利，也有弊。”

李自成猛地抬頭：“怎講？”

“有利之處顯而易見……”

李巖語氣平穩，解釋道：“快刀斬亂麻，暫時穩住了債券信用，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將精力集中起來，全力部署，準備與我軍決戰。”

聞聽此言，李自成鼻腔里重重哼了一聲，顯然極為不悅。

李巖繼續說道：“在下所說的弊端，就在于他這手段太過殘暴，必然得罪了那幫士紳官員！大明的官員，您還不清楚？十個有九個半，鉆營半生，圖的無非是權和錢。”

“如今崇禎為了維護他那債券，直接砍了侍郎的腦袋殺雞儆猴。這些人表面上噤若寒蟬，不敢違逆圣旨，但背地里……呵呵，必然離心離德，出工不出力！甚至陽奉陰違，暗中掣肘。”

“在下以為，眼前正是我們的機會，或許可以趁此人心浮動之機，嘗試滲透一些官員，最好是勛貴武將。”

營帳內一片死寂，只有獐子油滴落火中的噼啪聲。

李自成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心中的思緒卻被拉扯進去。

當初兵臨居庸關，眼看京師唾手可得。為了穩妥起見，他將主力精銳留在昌平，此處距離京師近在咫尺，進可攻，退可守，先鋒兵馬則交給劉宗敏。

劉宗敏自然不負所望，眼看就要長驅直入，拿下這蓋世奇功，可就在這節骨眼上，一夜之間，形勢陡變，這孫子竟然被崇禎詔安了！

當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氣得幾乎吐血。

無奈之下，只能命劉芳亮火速從中原馳援。

本以為能挽回局面，一雪前恥，可萬萬沒想到，吳三桂的關寧軍突然殺到，結果劉芳亮也降了！

左膀右臂，頃刻間全都沒了！

大好形勢瞬間逆轉，昌平位置變得極其危險，隨時可能被明軍包了餃子，無奈之下，只得撤出昌平，退到西山腳下扎營。

這些日子，探馬像流水般往返京城，將崇禎的一舉一動傳回。

得知朝廷為了錢糧焦頭爛額，內部又出了假券風波，他本以為是天賜良機，正盤算著如何趁虛而入。可這才短短三天，僅僅三天啊！崇禎就以一個戶部侍郎的人頭和一場全城大搜捕，硬生生將這場風暴摁了下去！

“三天……就三天……”

李自成猛地抬頭，沉聲道：“看來，崇禎身邊有能人啊！”

這時候，牛金星湊上前說道：“現在去搞什么滲透策反，黃花菜都涼了！崇禎剛砍了人頭立威，風聲正緊，那些當官的現在哪個不是夾著尾巴做人？誰敢這時候跟我們扯上關系？純粹是浪費時間！”

李自成神色疑惑，問道：“你的意思……”

牛金星直接道：“依我看，就該趁他剛平息內亂，立足未穩，集結我們所有兵馬，直接攻城！北京城再堅固，也架不住我們人多！猛攻之下，必有破綻，總好過在這里干耗糧草！”

李巖立刻反駁：“牛丞相此言差矣！速攻乃是下策！二劉投敵，連帶損失的精銳不下三十萬，此乃我軍元氣大傷！反觀崇禎，平了內亂，穩了人心，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就在左近虎視眈眈，他還能從四方調集更多援軍。此消彼長之下，我軍實力已非兵臨城下之時！此刻強行決戰，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沒之危！”

牛金星用力搖頭：“等？我們拿什么等？兵馬轉戰千里，糧草輜重全靠沿途繳獲和裹挾，本就入不敷出，如今在這西山腳下，周遭能搶的早搶光了！多拖一天，糧倉就空一分，士氣就低落一截！”

“而崇禎則不同，北京城有通州糧倉，有運河漕運，崇禎可以安安穩穩地坐在城里，等著九邊的勤王兵，等著江南的糧餉！我們拖得起嗎？現在不打，以后只會更加不利！”

李巖眉頭緊皺，正要反駁，卻看到李自成緩緩站起身。

他很清楚，若李自成做出決定，肯定難以改變，趕忙說道：“闖王可還記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打仗靠的不僅僅是糧草，還有民心！”

李自成重重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道理，但現在顧不得那么多了！等我先把北京城打下來，把崇禎掀下龍椅，把這天下拿在手中，再去安撫民心也不遲！沒打下江山，談什么民心都是空的！”

牛金星立刻附和道：“闖王英明！正是這個道理！成王敗寇，自古皆然！當初蒙古鐵騎南下，橫掃中原，屠城滅國，可曾問過那些漢人百姓愿不愿意？他們管你民心不民心！結果如何？還不是坐了這花花江山近百年！只要拳頭夠硬，打下了江山，有的是時間去收拾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