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公房內(nèi)。

倪元璐剛端起茶杯，還沒送到嘴邊，只見王鰲永推門而入。

“倪部堂，好清閑啊！”

王鰲永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

倪元璐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疲憊道：“還清閑呢？自打戶部有了銀子，各處衙門都成了催命鬼！老夫剛把兵部催餉的幾位打發(fā)走，連口熱茶都顧不上喝，王侍郎有事？”

王鰲永走近幾步，神秘地笑了笑：“下官見部堂辛苦，特地帶了點小禮物，給部堂解解乏。”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包，放在書案上。

倪元璐疑惑地看著紙包：“這是何物？”

王鰲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小心地解開紙包上的細繩，露出里面一沓嶄新的大明振興國債憑證。

倪元璐拿起一張，仔細看了看，眉頭微皺：“債券？這是你認購的？這東西如今可緊俏得很，老夫想買都沒趕上。”

王鰲永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部堂糊涂啊！這東西，就是咱們戶部印的，何須花銀子去買？”

倪元璐一愣，隨即猛地抬頭，疑惑道：“難道是……你印的？”

王鰲永點頭承認：“下官不敢怠慢，想著部堂日理萬機，恐怕沒顧上，就讓人印了一部分，這不，立刻給您送來了。”

倪元璐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大聲道：“誰讓你印的？”

王鰲永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解釋道：“下官是這么想的，現(xiàn)如今前線戰(zhàn)事吃緊，各地災(zāi)荒要賑濟，河道要疏浚，三千萬兩根本不夠填窟窿！如今有這么好的法子，商賈們捧著銀子搶著要買這債券，我們何樂而不為？再印一批，豈不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倪元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著王鰲永，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你……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王鰲永不以為然，指著債券說道：“我們印得跟真的一模一樣，誰能看出來？再說，戶部印的，還能是假的？拿到市面上，立刻就能換回白花花的銀子……”

倪元璐氣得說不出話，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陣陣呼喊聲。

“你們干什么？這是尚書公房！”

“錦衣衛(wèi)辦案，閃開！”

話音未落，只聽哐當(dāng)一聲，大門竟被人從外面強行撞開！

一群錦衣衛(wèi)校尉徑直闖了進來，瞬間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為首之人身穿大紅飛魚服，正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養(yǎng)性。

“倪尚書，王侍郎，都在呢？”

駱養(yǎng)性抱了抱拳，正好看到案桌上的債券，立刻伸手拿起來。

“人贓俱獲，看你還如何抵賴！”

王鰲永滿面怒容，呵斥道：“放下！”

駱養(yǎng)性冷笑道：“王侍郎，這些債券是你印的吧？”

王鰲永鼻孔上揚，說道：“是又如何？我戶部做事還要向你稟報？”

駱養(yǎng)性當(dāng)即說道：“你承認便好，私印國債，圖謀不軌，跟我們走一趟吧！”

王鰲永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又驚又怒：“你……你血口噴人！本官這……這是為朝廷分憂！你憑什么抓我？”

駱養(yǎng)性冷冷道：“這些債券是你授意印的吧？事到如今，還要狡辯？”

王鰲永梗著脖子，大聲辯解：“這債券本就是戶部所印，印多印少，如何發(fā)行，皆是戶部分內(nèi)之事！縱有章程未妥，也該由戶部具本上奏，請陛下圣裁！你錦衣衛(wèi)算什么東西，擅闖部堂重地，拘拿朝廷命官，是何道理？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駱養(yǎng)性直接下令：“來人！拿下！”

兩名校尉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左右架住了王鰲永的胳膊。

王鰲永劇烈掙扎，官帽歪斜，口中猶自嘶喊：“你放開我！倪部堂，倪部堂你評評理，我一片忠心為朝廷籌餉，何罪之有？駱養(yǎng)性，你這是殘害忠良，我要面圣！我要面圣！”

倪元璐臉色鐵青，上前一步試圖阻攔：“駱指揮，此乃戶部衙署！王侍郎縱有過失，也當(dāng)由我戶部議處，或交有司按律查辦！錦衣衛(wèi)如此行事，未免太過！快把人放了！”

駱養(yǎng)性根本不予理會，只是說道：“倪尚書，此事干系重大，已非戶部家事。私印國債，擾亂國政，形同謀逆！錦衣衛(wèi)奉旨稽查不法，緝拿要犯，乃分內(nèi)之職，帶走！”

“是！”

校尉們一聲應(yīng)喝，拖著王鰲永就往外走。

王鰲永大聲喊道：“倪部堂救我！駱養(yǎng)性，你不得好死！我要見陛下……”

倪元璐眼睜睜看著王鰲永被拖出門外，呼喊聲漸漸遠去，只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跌坐在椅子上。王鰲永進了詔獄，不死也要脫層皮。更可怕的是，此事背后牽扯之深，恐怕遠超他的想象。戶部出了如此驚天大案，他這個尚書難辭其咎。

想到這里，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沖出公房。

出門后一路疾行，顧不得通傳，幾乎是踉蹌著進了御書房。

“陛下！陛下！老臣有要事……”

倪元璐一抬頭，就看到御案側(cè)方，站著的正是陳介。

“你……陳侍郎！你干的好事！老夫知道你為債券之事立下功勞，但同僚一場，你怎能如此趕盡殺絕？王侍郎縱有千般不是，也該由部議，由陛下圣裁，你竟直接引錦衣衛(wèi)拿人，你于心何忍？”

陳介沒有辯解，只是微微低著頭。

倪元璐見他不語，以為他理虧，立刻轉(zhuǎn)向御座上的崇禎，噗通一聲跪下，帶著哭腔懇求道：“陛下！陛下明鑒！王侍郎他……他只是一時糊涂啊！他見朝廷處處缺錢，前線將士需要餉銀，地方災(zāi)民流離失所，他心急如焚，這才……這才擅自做主多印了些債券！他絕非存有私心，更無圖謀不軌之意！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為國庫籌餉，為陛下分憂！陛下！念在他一片赤誠，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求陛下開恩，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老臣……老臣愿替他擔(dān)保！”

御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倪元璐壓抑的喘息聲。

許久之后，朱由檢終于開口：“戶部掌管天下錢糧，就可以擅自印錢嗎？”

倪元璐身體一僵，喃喃道：“只是債券而已……并非寶鈔……”

朱由檢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硯臺筆架一陣亂響。

“卿家身為戶部尚書，難道不知道貨幣流通的規(guī)則？”

倪元璐神色迷茫，心中暗暗琢磨，什么規(guī)則？

不是債券嗎？怎么扯到貨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