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人，乃不知有鉛筆，無論素描。

暮江已經十年沒畫素描了，他一直在為了時代努力學習寫意和工筆，不過好在是童子功，上一世有肌肉記憶，這一世又有精神慣性記憶，加上學成了《小無相功》，舉手投足無不圓融如意，寥寥數筆間，兩幅畫像便躍然紙上。

眾人看著圖上人的容貌，簡直像活了一般，形神兼備，栩栩如生。

在場之人都見過有人潑墨作畫，從趙佶開始，大宋的藝術就達到了巔峰，像暮江這樣神速的素描當真是頭一次見。

完顏萍輕聲問道：“小師兄，這是什么畫法？看上去如此簡單，還有還有，你畫的真好看。”

“這叫速寫，在咱們漢民族算不得藝術，不過是較為實用的一門小技巧。”暮江把畫交給耶律齊，道：“耶律兄弟，你說的葛邏祿的女兒和寵姬是不是長這樣的？”

耶律齊呆呆地看了畫作片刻，道：“奇了，簡直……簡直分毫不差！”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暮江把畫小心地收在懷中，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已經身至太原城外，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是沒錢，這個時間點，正是逛青樓的大好時光。

從下山之后，他便瘋狂地吸納南宋的風土人情，社會狀態和意識形態，商州是前線戰場，而這太原，就是徹徹底底的淪陷區，他才看了沒幾眼，便看到一個碧眼金發鷹鉤鼻的西亞人從青樓醉醺醺地出來，手里拖著一卷頭發，那頭發的主人，分明是個漢家女子。

這就是蒙古人眼中地位僅次于他們的色目人，這人力氣不小，對那女子凄厲的哭喊充耳不聞，只顧將她一路拖行而去。

一葉落而知秋，暮江大概知道身在此地的漢人是一種什么生活狀態了。

怒??！

蒙古帝國統治時期，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兒，大概就是不殺沒有馬高的孩子，至于疆域整合，民族統一，暮江看來，如果從南宋初年便把趙構換成劉禪，岳飛做的比蒙古人好。

暮江沒有出手，因為現在他們沒實力硬肝人家這個統治階層，而且寄人籬下，若是因為自己一怒，給耶律家族引來滅門之災，得不償失。

目光一直膠著在暮江身上的完顏萍，察覺到他身軀微顫，柔聲關切道：“小師兄，你可是冷了？”

“不冷，想吃魚了！”

楊過聞言立刻嚷道：“我去買！”

暮江道：“明日師哥和你一起去。”

程瑤迦聽出暮江話里話外的味道，眉頭一皺，道：“江兒，你身上還有傷，不可輕舉妄動。”

“嗯，不動，過過也不動。”

程瑤迦眼見暮江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那色目人消失的巷口，直到不見人影方才收回，不禁悠悠嘆了口氣：“為師信了你的鬼話才怪。”

車駕抵達耶律楚材府邸時，天色已晚，未能拜見主人。耶律齊將他們安頓在一處獨門獨院的精舍歇息后，便也告辭離去。

接連數日的舟車勞頓之后，師徒四人終得暫歇，不必再餐風露宿、櫛風沐雨。

在耶律楚材安排過來的仆人婢女伺候下洗了個澡，從里到外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仆婢還奉上了數匹上等絲綢。

程瑤迦身上水汽尚未干透，便取了一匹素絹，就著燈火，親手為完顏萍縫制起貼身的抹胸與無襠褲來，無襠褲就是開襠褲，這個時代身份尊貴的女子裙擺下都穿這個。

交給完顏萍的時候，丫頭心都要化了，這般貼心私密的褻衣，向來只有至親娘親才會為女兒悉心準備。

而外面的衣服不用親手做，耶律楚材給他們送來不少，他們是俗家弟子，本就不必拘泥于制式的道袍，程瑤迦選了幾件，照顧完顏萍睡下之后，起身去看暮江和楊過還在不在。

看到這倆半大小子在臥榻上盤膝修行，松了口氣，便也去休息，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對師父和師伯他們的擔心，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丘處機四位真人為了挽救全真弟子，一夜追到了黃河邊上一處碼頭。

暗夜之中，滔滔黃河水帶著風呼呼地吹，丘處機的心卻一直下沉，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這是山西黃河幫總舵所在，就是不明白，全真教何時跟著這黃河幫有了恩怨瓜葛，無故擄掠全真弟子。

王處一道：“師哥，不如我們就此殺進去？”

丘處機搖頭道：“先不要輕舉妄動，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和黃河幫結下了什么梁子，待到明日，修書一封，拜拜碼頭再說?！?

王處一點點頭，道：“如此也好。”

全真四子只得在附近幕天席地，和衣而眠，耳邊只傳來黃河幫總舵那幾十頭兇猛機警的獒犬狂吠。

孫不二長長嘆息一聲，道：“也不知道瑤迦和江兒他們怎么樣了，江兒的傷如何了?！?

丘處機寬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有瑤迦照顧，江兒的傷不會有事，那又是個極為聰明的小子，不會將自己置身于危難之中的?！?

劉處玄也道：“我們已經托付了耶律楚材，也聯絡了丐幫在山西的分舵，他們一定加以照料?！?

孫不二點點頭，道：“但愿如此！”

他們現在心中掛念的全是全真弟子，殊不知，此刻最危險是他們四個。

行走江湖，高超的武藝，永遠干不過惡毒的詭計。

黃河幫總舵之內，怒蛟靠在虎皮凳上閉目養神，手指在桌面輕點，發出“噠噠噠”有節奏的聲音，尋思著最近的事情。

山西境內，全真教和玄中寺是除蒙古兵馬之外最龐大的勢力，黃河幫只在山西這段黃河邊上算是一條地頭蛇，葛邏祿想剿滅山西境內的全真道士，能找上黃河幫，簡直讓怒蛟受寵若驚。

有蒙古朝廷的支持，日后，黃河幫必將在山西聲名大噪，日后說不定能和丐幫掰掰腕子。

“老大，丘處機他們沒有殺進來，而是去二十里外的一片林子中歇腳了。”

怒蛟睜開眼睛，道：“這幫牛鼻子還挺小心的?！?

“老大，要么咱們直接出去抓人？”

“放屁！出去？你不要命了？你知道丘處機是什么人？一只手，就能舉起那么大一個鼎，鼎里還裝滿了酒?！?

“這么厲害？”

怒蛟挪了挪身子，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道：“廢話，要么能讓蒙古那些韃子這么忌憚？只能等他們進了咱們總舵，咱們一邊用他們的那些徒弟威脅，然后打悶棍，告訴兄弟們，打起來的時候誰也別動，先讓那些蒙古兵上去耗?！?

“了解！”

“誒，抓回來的那些全真小道里頭有娘們沒？”

“沒有，全真只有一個娘們，孫不二?！?

“滾，都能當我奶奶了！”

“老大，還有個程瑤迦，聽說三十來歲了沒嫁過人，水靈的很。”

“他娘的，老子也聽說過，可惜廣安那個禿驢看上了，老子怎么搶？”

二當家給怒蛟倒了一碗酒，憂心道：“老大，全真教可是中原武林北邊的領袖，咱們真要和他們為敵嗎？那個叫暮江的，能殺了一千怯薛軍??！”

“怕什么？咱兄弟們都是打漁出身的，風浪越大，魚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