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下，李莫愁服了一些療傷藥，總算穩住了內傷，可要痊愈，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

她盤坐在水潭邊的青石板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拂塵。

她癡癡看著潭水倒映著自己的臉，恍惚又看見暮江撞向程瑤迦的時候，冰魄銀針扎進他左腰時，他疼得倒吸冷氣的模樣。

也不知道這小子怎么樣了，小小年紀，果敢，聰明，全真教自王重陽之后沒個成器的，誰想到四代弟子出了一個有點意思的。

“何必為了一個死了的狗男人為難自己？這小子說的一些話倒是中聽。”

李莫愁呢喃自語，她自己都不知道和暮江聊了半夜，身上戾氣少了許多。

她抬頭看向正燒水做飯的大徒弟洪凌波，又把目光放在了年紀尚小的陸無雙身上，想起了數月前，自己滅了陸家莊滿門。

這個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小丫頭乖巧，自己帶凌波上終南山，讓她在這里等，就真的在等。長得倒也可愛，可她偏偏是陸展元的侄女，自己曾立誓“陸家滿門，必遭血劫”，卻戴著自己當年為陸展元繡的半方手帕。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李莫愁抓起拂塵就想打斷她的腿，然而轉念一想，阻止自己報仇的，是一燈那個老禿驢，和這小姑娘有什么關系？

自己心里的怨恨，與這姑娘又有何干？

她又審視起這小姑娘的面龐，微微嘆了口氣，一代又一代人，生命就像往復的水車，汲起又放下，周而復始，自己總不至于不給陸家留下一個后人。

“無雙，你過來。”

陸無雙捏著衣角，小短腿一步步蹭到李莫愁跟前。

她望著師父腰間明晃晃的拂塵，想起之前這拂塵抽得后背紅腫，后頸還冒涼氣，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殺了你爹娘，你恨我嗎？”

小姑娘懂什么愛恨？陸家也知道陸展元對不起李莫愁，對于當年的事情三緘其口，從小也沒受什么滅門之仇不共戴天的教育，自然也不懂什么愛恨，后來對李莫愁怨恨，也是因為長大一些，知道了父母被殺，加上李莫愁恨屋及烏，動輒打罵，才讓她從心底里討厭這個師父。

此刻被李莫愁這么一問，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莫愁捏了捏陸無雙的根骨，雖然有些瘸，可著實不錯，好在她年紀小，瘸腿可以治，道：“以后你就拜入我的門下，我養你長大，教你武功，回頭和你師姐學學入門功夫，還有咱們古墓派的門規。”

洪凌波端著飯菜走了過來，道：“還不給師父磕頭？”

陸無雙跪下給李莫愁拜了三拜，李莫愁垂眸受了。

而后她尋思自己逃出生天，都是因為玉蜂群相救，是小師妹在救自己，多年不見，不知道她長成什么樣了，暮江才中了自己的冰魄銀針，又中玉蜂毒，這小子命運還真是多舛。

李莫愁忽然淺淺一笑，道：“殺一燈，說的容易，貧道學成了玉女心經都不一定斗得過他。”

隨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又倏然一紅。

陸無雙怯生生地看著自己這個師父，她還真好看呢，不知道，有一個叫暮江的，對著李莫愁一陣嘴炮輸出，產生了蝴蝶效應，保她不會再吃那許多苦。

……

程瑤迦常說，暮江這個名字極好的，唐代有個大詩人叫白居易，寫了一首詩叫《暮江吟》，有一句千古名句：“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而此刻程瑤迦看著流經終南山北麓的潭峪河半江瑟瑟半江紅的場面，卻心如刀絞。

江兒從小就展現出與常人不同的理性和心智，十年來，無論他是溜去山腳下偷買零食，還是偷跑去找終南縣縣衙找縣令考童生，自己總能順著他留在青石板上的小腳印，把人拎回來。

可如今，卻把這個總是在危險的時候擋在自己身前的孩子丟了。

玉蜂群散去后，全真教所有弟子就在活死人墓附近尋找暮江的身影，可是這孩子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他們立在暮江原本所在的位置，最大的可能是他受不住蜂群叮咬，滾進了潭峪河。

他挨了李莫愁兩掌，才解了冰魄銀針的毒，又中蜂毒，身體虛弱可想而知，如果天黑前找不到人，恐怕有性命之憂。

馬鈺和丘處機站在河邊，對著不息的河流長嘆，馬鈺輕咳了幾聲，道：“悠悠蒼天，何薄于全真！”

丘處機目光發直地盯著河面，道：“師兄，你照顧好身體。”

馬鈺搖搖頭，并未說話。

程瑤迦跪坐在河邊，面無表情，任由眼淚從臉上滾落，孫不二在一旁想出聲安慰，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十年來，程瑤迦是怎么和暮江相處的，她全看在眼里，瑤迦身為俗家弟子，不受全真教門規過多約束，自己曾勸說她成家立業，女人家的，怎么也得有個孩子。

可是自郭靖和黃蓉成婚后，她便勵志不嫁人，要修全真教“斷情絕愛”的清修之道，自己也是心疼她，撿回了江兒給她帶。

十年含辛茹苦，十年甘之如飴，十年天倫之樂，今日江兒失蹤，對她就是一個天大的打擊。

“瑤迦，既在江湖中，便是薄命人，江兒當有此一劫。”

程瑤迦抹了抹眼淚，道：“師父，我要下山，今日之事，全是李莫愁做的，我要找她報仇！”

“胡鬧，你如何是李莫愁的對手？前些日子，你的兩位師伯在山西都沒有拿住他，你且安心，江兒定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也總不能讓江兒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沒了。”

丘處機走到了她們師徒二人的身邊，輕聲道：“放心吧，總會給江兒一個交代的，掌教師兄已經下令在江湖上傳話，李莫愁傷我終南山弟子，全真俗家弟子，見之則殺，也給武林同道發出了消息，懸賞捉拿李莫愁。你的幾位師伯也會下山捉拿李莫愁的。”

程瑤迦仰頭道：“我也去。”

丘處機搖頭道：“你得留在山上，如果江兒忽然回來了呢？”

是啊，江兒忽然回來，若是看不到我，他一定會心急。

程瑤迦便不再去想下山的事情。

此刻，趙志敬踢開兩叢灌木，用劍尖挑起幾片落葉，便直起腰擦了擦額頭，哪里是在尋人，分明是做戲給丘處機看。

溜達了一圈，來到了丘處機的身邊，看著滾滾河流，用寬大的衣袖沾了沾眼睛周邊，哽咽道：“百年不遇的練武天才，怎么就遭此毒手了呢？江兒，你怎么就沒了呢？你怎么能沒呢？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