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門燈籠的火光里,海登的披風金線被染成血紅色。
他下車時皮靴碾過碎石,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墜地,可所有侍衛的脊背都繃直了——帝國元帥的命令,比冬夜的霜還冷。
“留活口。”他對漢森說,指尖在劍柄的寶石上輕輕一叩。
這位四十歲的老將眼角有刀刻般的皺紋,此刻卻彎起溫和的笑,“審清楚是誰走漏的風聲,我要知道,是誰在盯著小先生的行蹤。”
漢森的手在護腕上一按,鎖子甲發出細碎的響。
他轉頭時,護面甲的陰影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嘴唇:“迪南,帶第三隊繞后。”副隊長應了聲,靴跟在泥地上碾出兩道深痕,帶著人消失在營門左側的灌木后。
路路站在車轅旁,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袖口。
夜風卷著鐵銹味鉆進鼻腔——是血。
他這才發現,營墻外的荒草里倒著兩具尸體,喉管被割斷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一只黑色的甲蟲正往其中一個人裂開的眼眶里鉆。
“小先生?”海登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路路嚇了一跳,轉身時撞上車廂,膝蓋的傷處火辣辣地疼。
海登伸手虛扶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站在這里冷,先回馬車?”
路路搖頭,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掃過海登的袖口——那道蜈蚣似的劍傷還在,在火把下泛著青灰色。
他想起母親信里的畫像:騎士披風鑲著金邊,劍穗是月白色的,和海登腰間那根一模一樣。
“元帥!”迪南的聲音從營墻后傳來,帶著壓抑的急促。
路路循聲望去,只見副隊長拖著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過來,對方的左胸插著半截斷箭,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漢森跟在后面,佩劍還滴著血,劍刃在火光里泛著冷光。
“活口。”漢森把人往地上一甩,金屬護膝磕在泥里,“但撐不了多久。”
那俘虜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漢森的護腕上。
迪南蹲下身,扯住他的衣領:“誰派你來的?
說!“俘虜的眼睛翻白,喉嚨里發出咯咯的響,右手卻悄悄往懷里摸——路路眼尖,看見他指縫里閃了下銀光。
“有毒!”路路喊出聲的同時,海登已經抬腳踹在俘虜手腕上。
那銀瓶骨碌碌滾到路路腳邊,里面裝著的黑色液體正冒著泡,腐蝕著泥地,發出滋滋的響。
俘虜的頭重重砸在地上,最后一口氣散了。
漢森的臉繃成鐵青色,擦劍的布在掌心絞成一團:“滅口。”
“意料之中。”海登蹲下身,用劍尖挑起俘虜的衣襟。
路路看見他頸側有條淡粉色的疤,像被鞭子抽的——和羅尼國刑房里的鞭刑痕跡一模一樣。
他的手指掐進掌心,指甲幾乎要刺破皮膚。
“回馬車。”海登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泥,轉頭時又恢復了那副溫和的笑,“小先生的膝蓋該上藥了。”
馬車里的炭盆燒得正旺,路路卻覺得冷。
他盯著海登取出的藥箱,銅鎖上刻著雙頭鷹徽章,和營門的一模一樣。“上次在驛站,你說‘這世道好人比狼少’。”海登拆開紗布,動作輕得像在哄孩子,“可剛才你喊‘有毒’的時候,還是下意識想救那個要殺你的人。”
路路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廟,有個受傷的農婦敲們求助,是他堅持要開門——結果那農婦懷里藏著刀。“我只是...”
“只是相信人性本善。”海登替他說完,紗布在膝蓋上纏了兩圈,“小先生,你這樣的人,在這世道活不過三個月。”
路路的手指攥住車簾,金線刺得掌心發疼:“那元帥這樣的人,活得久嗎?”
海登的手頓了頓。
他抬頭時,路路看見他眼底有團火,像極了營門外那堆燒得正旺的篝火:“我這樣的人,能活到看見想看見的事。”
車廂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響。
路路摸出頸間的胸針,金屬貼在指尖,涼得刺骨——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里面藏著羅尼國的密信。
“對了。”海登突然說,“小先生可吃過西羅的牛排?”
路路的胸針“當啷”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撿,卻撞上海登的目光——那目光像把刀,精準地剖開他所有偽裝。“西羅...是驛站的廚子?”他的聲音發顫。
海登彎腰撿起胸針,在掌心轉了轉:“西羅是十年前羅尼國的御廚,后來被王后殿下賜了金葉子,送出國境。”他的拇指摩挲著胸針上的紋路,“小先生的胸針,和王后宮里那幅《百鳥朝鳳》繡屏,用的是同一種金線。”
路路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三天前在驛站,那個說“牛排要配黑胡椒”的老廚子,遞給他的熱湯里飄著片薄荷葉——和王后宮里的薄荷香一模一樣。
“小先生。”海登把胸針還給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按,“有些秘密,藏得太好會憋壞的。”
馬車外傳來侍衛的吆喝:“晚餐備好了!”
海登掀開車簾,晚風卷著烤肉香涌進來。
他側過身,朝路路伸出手:“去吃點熱的?
今天的牛排,是我讓廚房特意準備的。“
路路望著他掌心的溫度,突然想起母親信里最后一句話:“記住,這世上最危險的陷阱,都裹著糖衣。”
他把手放進海登掌心里,觸到對方掌心的老繭——是握劍握出來的。
營地里的燈籠次第亮起,雙頭鷹的影子在地上撲棱著翅膀。
海登的披風金線在火光里明明滅滅,像條隨時會竄起來的蛇。
而路路知道,從今晚開始,所有的糖衣都要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