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將《鐵身功》練到圓滿境界時，一身銅皮鐵骨的功夫算是登了堂入了室，周身要害的防護自然也水漲船高。等到了十五重的火候，那身板硬的，尋常刀槍輕易都難傷他分毫。

“格局小了，這眼光，忒窄！”周青低聲咕噥了一句，順手將手里的舊冊子塞回那排散發著霉味和樟腦氣息的書架。

他那身靛青色的見習調查員制服袖口磨得有些發亮，動作間帶著一種行伍中人才有的利落。

書架頂端的積塵被震落幾縷，在透過高窗射進來的昏沉光柱里打著旋兒。

他手指劃過一排排同樣陳舊、或厚或薄的線裝書脊，又抽出一本。

瞄了一眼封面，依舊是些打熬筋骨的基礎把式，在特調局檔案館這地方，算不上稀罕貨，更值當他這等已算摸到銀骨境門檻的人物去費心思苦練。

時間不等人，尤其在這朝不保夕的行當里，周青不敢有半分浪費。

越往后，他翻閱的速度越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書名，不合眼緣的、效用單一的，一概略過，連內容都懶得細看，原封不動地放回原位。

指肚掠過紙頁，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這靜謐的檔案館里格外清晰，帶起空氣中漂浮的、經年的浮塵，每一粒都像是凝固的舊時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指尖觸碰到一本冊子，書頁的質感微有些不同。

周青心頭微動，猛地抽了出來。

凝神一看封皮上的字跡——赤陽功！

周青精神一振，翻開硬挺的封面，第一頁上蠅頭小楷端正地寫著開篇要旨：

“赤陽功，講求內外兼修，動靜相濟。內煉五臟六腑之精華，如爐火鍛金；外壯筋骨皮之堅韌，似鐵砧鍛鋼。此功法走的是至陽至剛的路子，最合陽剛男子修習。若女子強修，則必得陰陽相通、龍虎調順，否則……”

下面用小字批注了一行，字跡顯得頗為潦草：“……火逆攻心，神仙難救！”

這陰陽通暢……周青挑了挑眉，把那點不合時宜的念頭按了下去，心神轉回功法本身。

只看了這第一段，他心中便已篤定——這就是他周青要找的東西！

這《赤陽功》，比起《鐵身功》走純外家橫練的路子，境界顯然高出了一截。

它講究內外兼修，竟與他那千錘百煉出的強橫體魄隱隱相合。

他修習橫練功打下的渾厚底子，不正是修煉這赤陽功的最佳薪柴么？

若能內外交修，相輔相成，進境必然一日千里！

想到這里，周青哪還猶豫，當即盤腿坐倒在冰涼積灰的石板地上，背倚著高聳的書架，將那《赤陽功》捧在眼前，一字一句、如饑似渴地研讀起來。

書架投下的厚重陰影將他包裹，仿佛蟄伏的巨獸。

說來也怪，或許是鐵身功的功夫已練得氣血充足、經脈通達，此刻他的腦筋竟也比往常清明了數倍，心思流轉如電。

往日需看上大半日才能勉強記牢的功法口訣，此刻只需兩三遍，便已深深烙印于心，纖毫畢現。

不到兩個時辰——他暗自估算著檔案館那嚴苛的時間規矩——整本《赤陽功》的心法、行氣路線、樁法要訣，已然被他牢牢記住。他閉上眼，意念微沉，一面旁人無法得見的半透明面板悄然浮現在腦海之中：

【心鏡照應】

姓名：周青

隸屬：特調局

身份：見習調查員

修持：鐵身功（第十五重，圓滿無隙），赤陽功（未入門）

魂煞點：〇

“總算有了！”周青嘴角勾起一絲滿意的弧度。他對這神秘的心鏡照影的規矩已有體會——若不能將一門功法的要旨徹底背熟吃透，它的名號便不會在此處顯現。

如今“赤陽功”三字既然列于其上，便證明他這短短兩個時辰的苦心記憶，已然水到渠成。

“時辰到了，不可再留。”他算準了時間，起身將書冊小心翼翼地插回原處，彈了彈制服上的灰塵，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彌漫著陳舊紙墨與潛在玄機的檔案館。

周青徑直回到了自己位于特調局配給自己的院落。

這特調局規模雖大，但規矩森嚴。

他這小小的見習調查員，能活動的范圍實在有限，幾乎都被圈禁在“黃組”這方小天地里。

便如那關押著要命貨的“甲級黑獄所”，非持專用腰牌手冊不得擅入；又譬如這檔案館，進出皆有嚴格時限。

至于走出特調局這大院？

周青倒是能自由進出，沒誰規定見習不能去外面透透氣。

但麻煩在于他非京畿本地人，乃是保定府下面一個小縣出來的，父母早亡，無親無故。

因天生體格魁偉，性情堅韌，被路過的特調局行動員“鷹爪”挑中了苗子。

進了這座森嚴的黃組院子后，前身便從未踏出過門檻一步。

對此世這動蕩的京華、紛亂的時局、滿街橫行的兵痞和暗探，周青透過記憶只感到一片茫然陌生。

無依無靠，何必去那龍蛇混雜的外頭自找麻煩？

他那位“前身”留下的記憶里，外面世界的底色，不是灰暗便是血紅。

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正經！

跟那些正式掛了調查員銜、動不動就要出城緝兇、深入虎穴賣命的同僚相比，執法處對“見習”確算得上優渥。

用不著去辦那些腦袋別褲腰帶上的要命差事，練功的資源、填飽肚子的伙食——尤其是肉食管夠，這年頭已極難得——皆有供給。

除了每五日輪值一回，去執行一些不算太險的任務外（大多是巡邏、看押或者遞送密件），其余時間，便是讓他們這些候補悶頭苦練，打熬本事！

周青對時局的認知固然有限，但他深信，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除了手握實權的幾大軍閥總部，恐怕也就這看似陰森冷酷卻實實在在給飯、給功法、給你時間修煉的特調局，才能提供如此安穩、且資源充足的環境了。

他周青，豈有放著這難得的清修之地不顧，去外頭胡逛瞎闖的道理？

單間里，周青盤膝坐于硬板床上，凝神斂氣，腦海中將那《赤陽功》的心法口訣如流水般一遍遍推演。

他那本神秘的“心鏡照影”上，“魂煞點數”一項空空如也，暫時是指望不上了。不能靠那神異之處走捷徑，并不意味著就能心安理得地混日子空耗時間。

與其干等那虛無縹緲的“機緣”（魂煞點），不如依仗自身的天賦去參悟、去苦修！如今多下一分功夫，將來便能將那神異的魂煞之力用在刀刃上，省下那不知何時才能積攢起的寶貴點數！

在刀光劍影的縫隙里求生存，每一刻清醒都該燃燒。

潛心修煉的日子，恍如抽大煙飄起的煙霧，飄飄悠悠便溜走了。

轉眼間，整整兩個月無聲滑過。

調查員這行當，如同軍閥混戰中的炮灰，消耗極快。

這短短時日，周青在黃組的院子里，已眼瞧著幾波新人被補充進來。

他們穿著新漿洗過、略顯板硬的靛青制服，臉上帶著緊張與新來者的怯色，填充進那些莫名空出來、又或者根本不曾填滿的隊列里。

可無論填進來多少生面孔，這院子里的正式位子，似乎永遠有缺口張著等著吞噬。

李管事臉上的陰霾，每每看到這些生瓜蛋子時，都似重了幾分。

這無聲的消減，透著一股令人齒冷的血腥氣。對此，周青不過冷眼旁觀。

在這座大院，除了那位掌管庶務、臉上常掛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李國昌李管事，他周青與其他大小鷹犬素無深交。

管他哪個同僚莫名“外派”（傳聞中是執行秘密任務，但更多人知道那是去了亂葬崗），或者哪個新人又卷了鋪蓋蓋了草席（連塊席子都是奢望），在周青眼里，不過是這架名為特調局的巨大絞肉機里，又一個被碾碎丟出的殘渣。

與他何干？

他的眼中，唯有磨礪己身！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在這動輒便是尸山血海的衙門口，唯有不斷變強，強到足以撕破那籠罩頭頂的殺機，才是唯一的生路。否則，下一個被草席裹著拖出去的，興許便是自己！

篤，篤篤——

略顯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屋內的寂靜。

周青聞聲睜開眼，目光如電，隨即收斂鋒芒。

他起身，拉開門栓。門外站著的正是黃組的李管事李國昌，一張瘦削的臉上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只是眉宇間似乎比平日更添了幾分郁色。

“李管事。”周青抱拳，動作是行伍中人的爽利，姿態卻是晚輩對長者的恭敬。

“嗯。”李國昌習慣性地應了一聲，目光卻像刷子一樣，在周青身上猛地掃視起來。

這一掃之下，李國昌那雙閱人無數、犀利如鷹隼的眼驟然一凝！他臉上的郁色瞬間被驚疑取代，緊盯著周青的臉，仿佛要穿透那層平靜的表皮，看清他體內奔騰的江河：

“你小子……氣勁脈通了？！”李國昌的聲音壓低，卻帶著銳氣。

“托管事的福，”周青坦然點頭，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沉穩的振奮，“弟子近日潛心琢磨您指點尋得的那門《赤陽功》，許是用對了心思，竟僥幸在丹田中凝出了一口熱息。”他沒提鐵身功的底子，只將功勞歸于赤陽功和自身的“用心”。

“嘶——”盡管得到了確認，李國昌心中仍是倒吸了一口陰冷的寒氣。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壓下那股震驚。

真的成了！

他李國昌心里清楚，這小子是個好苗子，在諸多見習里也算拔尖。

但他娘的，這也快得離譜了！

滿打滿算，這小子進特調局大門才幾個月？三個多月？四個月都不到！

“回管事話，”周青語速平穩地報出精準時間，“是三個月零九天。”

“三個月零九天……”李國昌喃喃重復了一遍，那份震驚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他心口猛地撞了一下。

在這亂世里，能在這般短的時間內練出內氣、通達經脈的人物，哪個不是天賦異稟？

說是萬中無一的“根骨奇才”也毫不為過！直隸軍里傳說有幾位將軍的親兵和供奉練氣極快，眼前這小子，那修煉速度比起那些傳說，竟也不遑多讓！

一絲寒意順著李國昌脊梁骨竄了上去，但隨即被他壓下。這特調局的水太深，保不齊哪里就藏著怪胎。眼前這小子，或許就是條潛龍？

李國昌臉上的驚疑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皺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而嚴肅：

“既已通了氣脈，按咱們處的規矩，便有資格轉正，接下調查員的黑鐵腰牌和差事。不過，”李國昌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盯住周青，“按舊例，見習調查員總有一年的‘潛龍期’。這剩下的七八個月，你若沉下性子繼續潛修，憑你的天資，定能再上一層樓！”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帶著老江湖對愣頭青的告誡：“周青啊，你要記住！氣脈通了，不過是剛摸到了一點真氣的門坎，離那刀槍不入、萬人難敵的境界還差得遠！在這北平城里，在直魯豫幾省的角力場中，通脈這點本事算個屁！真要碰上那些老江湖里的硬點子、江湖門派的真傳高手，或者別的督軍身邊那種殺人如麻的供奉……嘖，別太把自個兒當回事，妄自尊大那是找死！”

一股陰風吹過廊下，李國昌的話語帶著沉甸甸的寒意。

周青看著李國昌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關切（或者說對投資失敗的謹慎？），心知這額外開恩的后門，在特調局這等地方是何等分量。他面色沉凝，抱拳深深一揖：“管事提點之恩，屬下周青，記在心里了！”這份感激，倒是出自真心。多一天安穩修煉的時間，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本錢。

李國昌見周青懂了意思，臉色稍緩，這才想起正事：“嗯。今日還是照舊，你的輪值，去‘甲級黑獄所’第二層巡一圈。規矩貼在那邊墻壁上，刻在你腰牌上，更得刻在你腦殼里！記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