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逸霖,人如其名,活得瀟灑自在,總帶著股閑情逸致。
外人看我散漫隨性,仿佛事事得心應手。其實剛上初一那會兒,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混得很。那時沉迷打游戲,小小年紀就配了手機。家里人沒收手機斷我游戲,我一氣之下干脆學也不去上了,就和他們賭氣。最后還是班主任來勸,我才幡然悔悟。
說來也怪,后來就像被仙人點化,成績一躍沖到了班級第二,一下子成了“名人”。什么“萬年老二”、“天賦哥”之類的名頭,我統統拋在腦后。說到底,我這人骨子里就懶散、就圖個自在。除了讓自己順心,別的我都不太在乎。
我這般萬事不過心的性子,竟然也能無端惹來幾縷桃花。那些女孩兒的心思,自以為藏得滴水不漏,在我眼里,卻如同春日溪水下的卵石,輪廓分明。她們故作不經意地靠近,或者眼神閃爍地搭訕,那些小心思,在風里飄著,我嗅得到,卻也懶得伸手去接。
其中有一個叫林溪兮的,印象較為清晰。少女的心事啊,像初綻的花苞,越是用力裹緊,那羞澀的緋紅便越是藏不住地洇染出來。平日里,她在同伴間分明是個爽朗明快的姑娘,笑聲能撞碎午后的陽光。可偏偏到了我跟前,那伶俐勁兒便倏忽散了,像受驚的小雀兒。不過三兩句話的工夫,言語便支吾起來,白皙的臉頰上悄然暈開一片晚霞,連耳尖都染上了透明的粉。更有趣的是放學時分,我習慣步履如風,身后鮮少有人跟得上。可有好幾次,眼角的余光總能瞥見一個小小的影子,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頭——是她。我稍稍加快些步子,便能聽到身后那細碎的腳步聲也匆忙地跟上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亂。這笨拙的追隨,總讓我心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莞爾,像是看了一場無聲的默劇。
時光倏忽,轉眼便是初三的尾聲。喧囂的畢業季里,手機屏幕忽然跳出一條陌生又簡短的信息:
“我喜歡你。”
起初只當是哪個閑得發慌的兄弟,開了小號來尋我開心,便隨手擱置,懶得理會。誰知時間一點一點地滑過,那句話孤零零地懸在對話框里,再無下文,安靜得不像個惡作劇。心頭掠過一絲異樣,指尖下意識地點開那個陌生的頭像。主頁空空如也,線索唯有“通過班群添加”幾個小字。一種近乎偵探般的直覺牽引著我點開班群成員列表,目光逡巡,終于定格在一個名字上——林溪兮。原來是她。
對著那四個字,我沉默了片刻。指尖在鍵盤上懸停,腦中閃過許多可能的回應,或委婉,或詳盡地解釋。然而,畢業的驪歌已然奏響,從此山高水遠,各自奔前程。過多的言語,似乎也成了無謂的漣漪。終究,我只是敲下了最簡潔也最直白的一句:
“知道了,但我不喜歡你。”
發送。屏幕的光映在臉上,短暫地亮了一下,又歸于沉寂。那邊,再無任何回響,連同那點未曾言明的心事,一起沉入了時光的靜水。
再次見到林溪兮,是在高一新學期的教室里。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竟也選擇了留在本校。當然,我并非自作多情地以為這與我有何干系。我選擇原地不動,純粹是懶得挪窩,去應付一個全然陌生環境帶來的瑣碎麻煩。至于她?或許是和某個要好的閨蜜約定了繼續同行,又或是別的什么緣由,于我而言,終是霧里看花,無從知曉,也無意深究。
踏入新班級的第一眼,目光便不期然地撞見了她。時光似乎對她格外眷顧,輪廓比初中時更為清麗分明,悄然褪去了幾分稚氣。她也看見了我。然而,那雙曾因我而閃爍羞怯的眼睛里,此刻漾開的卻是一層薄薄的、無所適從的尷尬。那點尷尬像一層看不見的薄霜,瞬間凍結了空氣中任何可能涌動的舊日痕跡。我懂,在她心里,被那樣直白拒絕過后,又狹路相逢在同一屋檐下,這滋味大概如同吞了顆未熟的青梅,澀得讓人只想回避。
我們誰也沒有試圖打破這微妙的僵局。她沒有和我打招呼,我們也默契地不提當年往事。那封塵封在畢業季里的、只有四個字的短信,連同它引發的一切漣漪,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抹去,從未在這方新的天地里發生過。我們之間,只剩下一種心照不宣的靜默,各自安坐在屬于自己的座位上,任由新班級的喧囂將那段小小的往事徹底淹沒。
有時候不得不嘆,緣分這東西,真是帶著點促狹的頑皮。高一開學軍訓,烈日灼灼,她竟恰好被排在了我的右邊。她個子小小的,站在隊列里卻繃得筆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一絲不茍地完成著教官的指令。只是偶爾,在教官轉身的間隙,或是原地休息的片刻,我能察覺到那謹慎而飛快掠過我側臉的視線,像蜻蜓點水,倏忽便收了回去。對此,我不過付之一笑,未作深究。
命運的線仿佛總在暗中糾纏。軍訓結束不過一周,陰差陽錯,我們竟成了同桌。當我抱著書本走向那個她旁邊的位置時,她似乎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個安排,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下課鈴聲一響起,她幾乎是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像是一只受驚的小鹿,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連一句尋常的寒暄或者是新同桌之間的照面都沒留下。我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倒也不以為意。同桌的日子還長,機會總歸是有的。然而,我很快發現,這“機會”或許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她面對我時,總是沉默得像一本合攏的書。除了不得不傳遞作業、詢問課堂事項時那幾句簡短的、公事公辦的低語,再無其他。空氣在我們之間凝固成一種刻意的疏離。我素來不是個熱絡的人,自然也懶得去撬開這沉默的殼,便也默契地守著這份安靜。
日子流水般滑過。開學后的第一次月考,我依舊如閑庭信步,穩穩摘得榜眼。似乎一切都沒什么不同。她呢?考了第七,在人才濟濟的新班級里,已實屬亮眼。但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她仿佛永不饜足。走廊上、課間時、甚至放學后空蕩的教室里,我撞見她的身影,總伏在書桌前,筆尖在紙頁上沙沙作響,專注得仿佛周遭世界都已隱去。那份沉靜的、近乎固執的努力,像無聲的溪流,日復一日地沖刷著名為“天賦”的堤岸。我看著她,也看著她名字在榜單上一次比一次更靠前的位置:第七,第五…直到那個有些刺眼卻也讓人無法不承認的瞬間——她的名字,赫然壓在了我的名字之上,登上了榜首。她真的很厲害。這成績,是她用分秒必爭的勤勉,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掙來的,容不得半分質疑。那一刻,心頭翻涌的滋味頗為復雜。欣賞與認可自然是有的,甚至帶著點旁觀者見證奇跡般的微妙的欣慰。然而,一絲難以言喻的、極淡的遺憾,如初秋的薄霧般悄然彌漫開來。我清晰地意識到,那雙曾因追隨我身影而閃爍羞怯光芒的眼睛,如今已牢牢鎖定了更遠、更清晰的目標。她有了更值得傾注全部心力去追逐的山峰。而我,大約早已不再是那個能牽引她目光、停駐她心湖的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