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睜開眼睛時,窗外的陽光正好灑在他的被單上。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枕邊——空的。
沒有殘留的溫度,沒有熟悉的發香,甚至連一絲她來過的痕跡都沒有。
(果然……是夢。)
他緩緩坐起身,右腿殘肢傳來隱約的幻痛,但他沒有去掐,只是安靜地看向窗外。陽光很亮,刺得他眼眶發酸。
護士推門進來,手里端著藥盤,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顧先生,您今天……醒得很早。“
顧沉沒說話,只是伸手接過藥片,仰頭吞下,又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護士愣住了。
以往她得哄著他,甚至要叫護工按住他,才能讓他勉強吃藥。可今天,他乖得不像話。
“您……感覺還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顧沉抬眼看她,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嗯。“
他掀開被子,自己撐著床沿,慢慢挪到輪椅上,動作比之前流暢許多。
護士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退了出去。
顧沉轉動輪椅,來到窗前。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蒼白得近乎透明。他伸手,指尖輕輕觸碰玻璃,冰涼的觸感讓他微微蜷縮了一下。
(她不會來了。)
(但沒關系……他還能在夢里見到她。)
(所以他得活著。)
(活到下一次做夢的時候。)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經沒有新的傷痕了。
他不會再自殘了。
因為疼的時候,她會皺眉。
林夏坐在咖啡廳里,盯著面前的拿鐵發呆。
咖啡已經涼了,表面的拉花微微塌陷,像一張模糊的笑臉。
(顧沉……是真的愛她嗎?)
她想起那天在病房里,他攥著她的手腕,眼神熾熱得幾乎要將她燒穿。他說:“別走……求你。“
那種感情太濃烈了,濃烈到讓她害怕。
(愛是這樣的嗎?)
(愛……可以來得這么快嗎?)
她的小姨曾經也是這樣,愛得轟轟烈烈,最后卻落得滿身傷痕。那個男人說愛她愛得發瘋,可痊愈后,卻連她的名字都不愿再提。
(顧沉會不會也是這樣?)
(他只是……太痛了,所以把她當成了止痛藥?)
她咬住下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
(那她呢?她對他的感情……又是什么?)
是習慣嗎?是心疼嗎?還是……
“林夏?“
一道清朗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抬頭,看見周予安站在桌邊,手里拿著一本書,嘴角掛著溫和的笑。
“發什么呆呢?咖啡都涼了。“
他自然地在她對面坐下,把書推到她面前。
“上次你說想看的那本畫集,我幫你找到了。“
林夏怔了怔,低頭看向那本書——是她隨口提過一句的絕版畫冊,市面上幾乎買不到。
“你……怎么找到的?“
周予安笑了笑,眼睛彎成月牙:“托朋友從國外帶的,剛好今天送到。“
他的笑容很干凈,像清晨的陽光,不刺眼,卻讓人心里發暖。
林夏突然覺得胸口那股沉甸甸的郁結稍稍散開了一些。
“謝謝。“她輕聲說。
周予安搖搖頭,伸手叫服務員換了一杯熱咖啡給她。
“別總喝涼的,對胃不好。“
他的語氣很自然,沒有刻意的討好,也沒有小心翼翼的試探,就像……朋友之間的關心。
林夏低頭抿了一口新換的熱咖啡,溫度剛好,甜度也剛好。
(和他相處……真的很輕松。)
(不用想太多,不用害怕說錯話,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傷害到他。)
她抬頭,發現周予安正看著她,眼神專注,卻又在和她對視的瞬間微微移開,耳尖泛著一點紅。
(他……)
林夏突然意識到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他喜歡她?)
顧靈推開畫室的門時,林夏正在調色。
“夏夏!“
顧靈的聲音帶著雀躍,幾步走到她身邊,湊近看她的畫。
“哇,你最近畫風變了誒,比以前明亮多了!“
林夏笑了笑,沒接話。
顧靈歪頭看她,突然壓低聲音:“周予安是不是經常來找你?“
林夏的手一抖,畫筆在畫布上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
“……你怎么知道?“
顧靈眨了眨眼,笑得狡黠:“因為他每次來,你畫畫的風格都會變亮一點。“
林夏愣住了。
(有嗎?)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畫——確實,最近用的色彩不再那么沉悶,甚至開始嘗試明亮的藍和黃。
(是因為……周予安?)
顧靈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他喜歡你,對吧?“
林夏的耳根瞬間燒了起來。
“胡說什么!我們只是朋友……“
“得了吧!“顧靈翻了個白眼,“他看你的眼神,跟我弟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樣——就是那種,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給你的樣子。“
林夏的心臟猛地一縮。
(顧沉……)
(他看她的眼神,和周予安一樣嗎?)
不,不一樣。
顧沉的眼神是灼熱的、偏執的,像一團火,燒得她無處可逃。而周予安……是溫柔的、克制的,像一縷陽光,讓她不自覺地放松。
顧靈托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她:“其實我覺得你們挺配的。“
林夏抬頭:“……什么?“
“你和周予安啊!“顧靈掰著手指數,“性格合拍,愛好一致,連喜歡的畫風都差不多!這不就是天生一對嗎?“
林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和周予安……合適嗎?)
(那顧沉呢?)
顧靈似乎看出她的猶豫,輕輕嘆了口氣。
“夏夏,不管你選誰,我都支持你。“她頓了頓,“但……別因為我弟的痛苦,就覺得自己必須拯救他。“
林夏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是在……拯救顧沉嗎?)
(還是說……她只是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深夜,林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拿起手機,點開相冊,里面有一張顧沉坐在窗邊的照片。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他身上,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安靜得像個易碎的瓷器。
(他今天……還好嗎?)
(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想她?)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發消息。
(她不敢。)
(她怕自己一靠近,他又會陷得更深。)
(也怕……自己會心軟。)
她關掉手機,翻了個身,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