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遇
- 被廢后的第一年
- 霍爾爾
- 4006字
- 2025-07-02 18:04:38
后來在大雪紛飛的一個夜晚,連月亮都被影影綽綽的銀白色遮蓋住半張臉的時候,霍啟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趙花臺。
那是在傅云祈和她的大婚之日,她被自己的妹妹揭發是個通敵叛國的賣國賊,當即被傅云祈下令鞭刑處死。
那時的他還不能是霍啟,只能是傅云疾。
那天的他轉著手中的墨玉玲瓏扇,面不改色的品了一口酒杯中的杜康九釀,事不關己的旁觀著這出悲劇。他早知這個太子妃蠢笨,料想這么精妙絕倫的一封叛國密函大概率也不是出自她之手。
但他對這樁可能成為的冤假錯案并不怎么感興趣,這一來,他相信傅云祈也不是傻子,他這么做定有自己的理由。二來,這趙花臺“叛國”的對象畢竟是自己的母國北齊,他應該大力避嫌才是。
他是北齊送到晟朝的質子,不良于行,無家可歸,無人可靠,連自己真正名字都不配擁有。再者他天性是個冷心冷肺的,對一切都不甚感興趣,能引起他注意的事情,怕只有太陽西邊升起東邊落下。
理所當然的,他也不怎么記得當初一身吉服的趙花臺跪在地上磕破的額頭,和來來去去只有兩句“云祈哥哥我是冤枉的”和“二妹妹何故冤枉我”的蒼白辯解。
他只覺得這女子哭喊的很是聒噪,于是便吩咐自己的隨身侍衛了聽,把自己推回靖王府。
霍啟真正對趙花臺有一些印象,是在趙太尉夫人的生辰宴上。
他本對趙琰家夫人的生辰宴毫無興趣,但又不得不給皇帝的老岳父這個面子,侍從了聽安慰他:就當是去品品太尉家的好酒。
不曾想這一去,卻托腮看了這么一出好戲。
他沒料到這“死而復生”的趙花臺還是有點聰明在身上的,僅憑一身素色的舊衣服,就把自己后娘“假菩薩”的面容給揭露的干干凈凈。
甚至當趙花臺哭得泣涕漣漣時,霍啟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了轉手中的折扇。
這丫頭倒是有幾分聰明,只是聰明的還不夠。
……
在謝卿的生辰宴不歡而散之后,太尉府里的人扎扎實實地低調了一陣子。大家都私下議論,趙花臺這次惹得官家很不愉快,若天子發了雷霆之怒,以后太尉府便寸步難行。
所以這幾日來,府里沒幾個人敢出門,生怕又惹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但這所謂的“沒幾個人”,并不包括罪魁禍首趙花臺。
九月十三,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在廚房后院養的雞都還沒叫的時候,趙花臺就已經巧妙地避開府里的下人,鬼鬼祟祟地從太尉府后門貓著腰溜了出來。
她認為自己以三十二歲的現代年齡穿越到這個十六歲的古代胖丫頭身上,就像蜘蛛俠收拾豬豬俠一樣,完全可以吊打所有的魑魅魍魎,且她自詡是“絕不會受封建制度剝削”的新青年,也不免時時拿“清醒獨立女性”的標準來高便準嚴要求自己。
所以當婢女春桃連續第七天捧著難以下咽的清湯寡水菜端給她時,她實實在在的皺了皺眉頭。
其實這幾天的清湯寡水并不能怪下人們的怠慢,著實是這次趙花臺的的確確、確確實實、實實在在的破壞了她后娘的生辰宴,惹得趙琰大發脾氣,吩咐下人不許再伺候她。
一番衡量之下,她從柜子里順了一錠銀子,決定外出覓食。
那一日,和皇都成千上萬個“之前”日子一模一樣。
天色剛露出一點魚肚白時,皇都城內就漸漸響起了叫賣聲。“有福羊肉店”里的福伯已經開始清洗天不亮就去鄉下屠戶那里買到的新鮮羊肉,準備一會兒做羊肉湯餅。老伴福嬸和女兒玉玉則手里拿著剛烤好的酥脆小餅,站在自家店門口的門檻上,香噴噴地吃著。
隔著石橋,是一大片點綴著金色的桂花林,再往前走,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紅肚兜白臉蛋的小童們正在采摘小溪旁紅的黃的白的野花,幾只雀子蹲坐在不遠處的房檐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趙花臺一邊瞧著,一邊琢磨,這皇都城還真不錯,有點子詩情畫意的意思。
在聞到一陣極香的羊肉湯味兒時,她決定今天的早餐就它了。
她穿越來之前就是個正宗的北方人,想吃這口羊肉泡饃已經快魔怔了,沒想到在這個異世界居然也存在著這種絕美佳肴,看來老天爺還是眷顧她的!
福伯看到有食客來了,連忙去灶上舀了一碗滾燙的羊肉湯,轉頭就瞧見了趙花臺已經十分熟練的把桌上的餅子撕碎等著丟進去,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把湯放在趙花臺面前,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十分樸實地笑了:“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趙花臺已經餓的不知天地為何物,她囫圇吞下一口餅,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別人看不出來,老漢我看得出。”福伯笑瞇瞇地說:“小姑娘這撕餅的手法,一定是北方來的。吃著還行的話,一會兒我再給你盛一碗,不收你錢。”
趙花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眉開眼笑道:“您看人真準,那就多謝了!”
正準備繼續猛虎狂吃的時候,她聽到一聲冰冰涼涼的聲音“堂堂太尉嫡女,何必占店家的便宜。”
趙花臺抬頭,看到一個五官極致俊美、眼角眉梢卻有些犀利冰冷的俊后生正沒有表情的看著自己。
他身著華貴玄衣,纖塵不染。端坐于一個雕花金絲楠木的輪椅之上,一頭如墨烏發一絲不茍地攏在腦后,自然地垂下來。
他的身后,站著一個年紀不大的隨從。
趙花臺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低下雙眸,堅決不看來人。
察覺到趙花臺躲避的眼神,他微笑著轉著手中的折扇,戲謔地看著她:“怎么?裝不認識?”
趙花臺打了個寒顫,她當然認識所來之人,看他坐的輪椅和手中的墨玉玲瓏扇就猜到了,哪怕她后娘謝卿生辰宴上她并沒有看清他的面容,她也能確定個八九不離十,這就是傳聞中的性格孤傲,行事詭譎難測的北齊質子——靖王。
她努力讓自己笑得憨厚又老實,“大庭廣眾的,給您行禮怕會給您帶來諸多不便,改日小女一定吃齋念佛、焚香沐浴,再三叩九拜的向您請安。”
霍啟冷冷地開口:“怎么?太尉府不給你吃喝?”
趙花臺訕笑:“哪兒能啊,我這不是饞嘛。”
霍啟沒搭理她,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扇墜。
趙花臺在心里翻著白眼,她現在最不樂意的就是見到所謂那些官家的人,聽說這靖王與傅云祈關系甚密,和那黑心腸渣男關系好的人又能是什么好玩意?
正當空氣凝固的時候,一個身穿珊瑚紅春衫,看起來不過總角年紀的小丫頭蹦蹦跳跳的走上前,獻寶似地端上一塊噴香的餅。
她甩甩自己的兩條小辮子,對著趙花臺一臉驕傲的說:“這是我爹剛烤好的,可香了!他讓我來拿來給你吃。”
趙花臺撲哧一聲笑出來,她伸手扯了扯小丫頭的辮子:“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福伯從后廚走出來,笑呵呵地接過了話:“她叫玉玉,是我的老來女。”
玉玉扭頭,氣鼓鼓地撅起了小嘴,不滿地囔著:“爹,胖姐姐問的是我!”
趙花臺:“……”
霍啟不緊不慢地扇著風,幸災樂禍地看著一臉吃癟的趙花臺。
福伯尷尬地“呵呵”了兩聲,撓了撓頭,一臉憨厚地開口:“我和老婆子都沒念過什么書,只知道那些大戶人家都喜歡隨身戴個玉,想來他們的玉都是個稀罕玩意……”
隨后,福伯摸了摸玉玉的腦袋,一臉慈愛:“女兒也算是我和老婆子的稀罕物,就給她起了個‘玉玉’這個名字。”
趙花臺愣了愣,喃喃說:“是啊,女兒本就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玉,有的卻連瓦片都不如……”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有些失態,呵呵地傻笑,笑到一半停下,一臉諂媚,“店家,您看我這兒來了個朋友,不然就再送我一碗湯餅吧……”
霍啟:“……”
福伯笑瞇瞇地說:“行,只要姑娘和公子以后常來!”過了會兒他又轉頭:“叫我福伯就行,大家都這么喊我。”
趙花臺做乖巧狀,俏生生地“嗯”了一聲。
玉玉從墻角抱起自己的竹球,蹦蹦跳跳的出門玩了。
小店內,微風習習,遠處的桂花香悄悄傳了進來,沁人心脾。
趙花臺并不想和眼前這個冰塊臉再有交流,于是乎她低著頭,認認真真數著已撕成塊小的餅。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
霍啟似笑非笑地譏嘲:“你這樣的身份,竟討好賣乖只為一碗羊肉湯?”
趙花臺揮舞著手里的餅:“我沒錢啊,沒辦法。再說這和身份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玉,是高墻大院里的爛瓦。”
說罷,她大模大樣地往嘴里塞了一口。
霍啟搖著手中的扇子,半響后他微笑,“倒也沒錯。”
趙花臺一邊啃餅子,一邊余光看到了霍啟身后站得像個樹樁似的侍衛。
別說,還真別說,倒是個英氣的。
霍啟察覺到趙花臺打量的目光,他含笑問道:“怎么?趙小姐對我的侍從很感興趣?”
趙花臺打了個寒噤,立即收回目光,訕笑道:“我說覺得你出門也不易,還得找人推著。”
霍啟淡漠地看著趙花臺,問:“不然我該怎樣出門?”
趙花臺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她很愧疚的找補:“抱歉啊,我的意思是你的侍衛忠心耿耿的。”
霍啟嘲諷道:“了聽跟隨我多年,你切莫好他男色。”
趙花臺“噗”的一聲差點把嘴里的羊肉湯噴出來,她擦擦嘴,很嚴肅地說:“天地菩薩,有你這種人在,誰能還有心思看別人?”
霍啟前傾了身子,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趙姑娘言下之意,本王是哪種人?”
趙花臺看著眼前忽然放大的一張絕世容顏,吞了吞口水,“王爺何必明知故問。”
霍啟滿不在乎的靠在輪椅上:“皮囊這種東西,最是無用。”
趙花臺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
正說著,福嬸端著兩碗羊肉湯餅,笑吟吟地放在霍啟面前。
趙花臺對著福嬸千恩萬謝,眨著一雙眼睛嘴甜道:“我說玉玉怎么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感情是遺傳您了!”
福嬸笑得一臉開心:“姑娘可別打趣我這個老婆子了。”說罷便喜氣洋洋往后廚走,一邊走一邊高高興興地喊著:“老頭子,一會兒我要上街買盒胭脂!”
趙花臺眼神中盡是笑意,一扭頭發現旁邊那張冰塊臉正看著桌上的羊湯出神。
她輕輕叩了叩桌子,嚼著羊肉問:“靖王殿下這是在用意念喝湯?”
霍啟怔了一下,微微咳嗽了一聲,將湯推到她面前,冷冰冰地開口:“膻,不愛喝。”
趙花臺狐疑地望著他,默默沉思。
霍啟冷冷地說:“看在你請我喝這碗肉湯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忠告。”
“什么?”趙花臺真誠的眼睛忽閃忽閃。
霍啟低垂著眼眸,半晌后,他湊近了趙花臺,似笑非笑地輕聲開口:“給趙夫人的生辰禮雖好,但這份孝心,應讓天下人都知道。”
趙花臺先是疑惑,幾秒鐘后,她騰地站了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興奮道:“你的意思是……眾口鑠金?”
霍啟大笑,不置可否。
趙花臺起身,認認真真向他行了個禮,然后陽光燦爛地轉身離開了羊湯店。
走的時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在店外玩竹球的玉玉,將懷里的一錠銀子給了她,悄悄叮囑一定要讓她交給福伯。
霍啟和了聽坐在店里,靜靜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一直沒有作聲的了聽輕聲問道:“王爺,您何故幫一個不相干的人。”
霍啟搖著手中的扇子,慢悠悠地回答:“本王一向喜歡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