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云漪的清冷氣息，如同無形的甘霖，溫柔地灑落在靜塵被陰寒刺痛侵襲的身體上。那來自尸毒本源的污穢異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霜，迅速消融退卻。胸口的惡心與眩暈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淡淡的暖意。

靜塵大口喘著氣，小臉上的痛苦之色漸漸平復，只是臉色依舊蒼白，心有余悸地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他抬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里還蒙著一層水汽，茫然又帶著一絲后怕地看著云漪：“姐姐……剛才……剛才那是什么？”

“一點余毒未清罷了。”云漪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瞬間只是靜塵的錯覺。她收回虛懸的手，目光落在棋盤上那顆引發這一切的、孤零零的黑子上。“你感覺如何？”

靜塵感受著體內那殘留的、驅散了陰寒后的奇異暖意，那暖意雖然微弱，卻比之前更加清晰。它不再僅僅局限于小腹丹田，而是隱隱沿著某種模糊的路徑向上，流過了胸口，雖然不敢再去觸碰檀中穴那令人心悸的地方，但暖意流過之處，身體似乎都輕松了些許。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又看看棋盤，小腦袋瓜努力運轉著：“好像……好像肚子里暖暖的，然后……然后剛才下棋的時候，有股氣……想往胸口跑？再然后……”他想起那股可怕的陰冷刺痛，小臉又垮了下來。

“是‘氣感’。”云漪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肯定，目光從棋盤移向靜塵，深灰色的眼眸如同能映照人心的古井，“你自身的一點靈明之氣，被這棋枰間的道理引動，循經而行，本是好事。只是……”她的話音微微一頓，并未點破那尸毒的存在，“你根基尚淺，行氣未得其法，如同稚童揮舞重錘，反傷己身。”

“氣感？”靜塵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懵懂世界的一扇門！他激動地差點從蒲團上跳起來，“姐姐！這就是引氣入體嗎？大師兄說這是修道的根基！我……我也有氣感了？”巨大的驚喜沖淡了剛才的恐懼，他覺得自己仿佛推開了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大門！困擾他許久的修煉難題，竟然在這潭底棋亭，被幾顆棋子解決了？

看著靜塵因興奮而漲紅的小臉，云漪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無奈，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思慮取代。引氣入體？何其艱難的第一步。多少所謂天才，在道觀典籍、師長引導下苦熬數年亦未必能真正觸摸其門徑。而眼前這小童，竟在這無心插柳的弈局之間，憑借一絲道韻點撥與自身那點微末得可憐的先天元炁，懵懂地撞開了這道門縫！這已非尋常天賦可以解釋。

更讓她在意的是那尸毒的反應。尋常尸毒，不過是陰煞死氣凝聚，遇生氣則消。而林靜塵體內封印的那一點本源，其靈性之強，反應之敏銳，竟似擁有某種趨利避害的本能，能瞬間捕捉到那縷微弱生氣并加以反噬！這絕非普通僵尸所能遺留……此子身世，那雨夜慘劇，恐怕另有玄機。

“姐姐？姐姐？”靜塵見云漪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看著自己，眼神深邃得讓他有些發毛，不由得伸出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我太笨了，引氣入體都弄錯了？”

云漪回過神來，斂去眼底的異色，唇角重新浮現那抹清淺的弧度，帶著一絲安撫：“引氣入體，首重心靜神凝。你方才初生‘氣感’，便急欲導引，心浮氣躁，如同無舵之舟，自然觸礁。”她指尖再次拂過棋盤，“這棋道，便是煉心之法。落子需靜，謀勢需遠，取舍需明。心靜則氣平，氣平則神凝，神凝則道生。”

靜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臉上滿是認真：“那我……我明天還能來嗎？”他烏溜溜的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云漪，“我保證好好學下棋，好好煉心！我……我每天都偷偷溜出來一會兒！師父和師兄他們去后山采藥了，要好多天呢！”他生怕云漪拒絕，急切地補充道，小臉上滿是機靈。

云漪看著那雙清澈見底、充滿期盼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潭底孤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時光，仿佛被這小小的闖入者攪動了一絲微瀾。引動他體內那縷微弱元炁，固然是意外，卻也讓她看到了某種可能性——或許，這沾染了不祥尸毒、天賦看似平平的小童，正是解開她這漫長枯寂歲月中某個死結的契機？那尸毒……或許并非只是災厄？

“山中無日月，潭底亦無甲子。”云漪的聲音帶著一絲悠遠的意味，目光掃過亭外被無形之力隔開的幽碧潭水，“你若能來，便來。”她并未許諾，卻也未曾拒絕。

“太好了！”靜塵歡呼一聲，差點又要蹦起來，連忙捂住嘴，大眼睛彎成了月牙。

“時辰不早了。”云漪的目光投向頭頂的潭水光影，那光線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些許，“回去吧。莫讓你師兄師姐尋不到人。”

靜塵這才驚覺，自己在潭底似乎已經待了很久！他連忙站起身，學著道觀里師兄們的樣子，像模像樣地對著云漪作了個揖：“謝謝姐姐教我下棋！我……我明天再來！”動作雖然生澀，卻透著真誠。

云漪微微頷首，并未言語。

靜塵轉身，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看那溫潤的白玉棋盤和棋子，又抬頭看了看上方流淌的潭水，心里有點打鼓。怎么上去？

他念頭剛起，腳下溫潤的白玉地面忽然傳來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托舉之力！四周被排開的潭水仿佛被無形的手輕輕撥動，分開一條向上涌動的通道。靜塵小小的身體被那股力量包裹著，如同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托著，迅速向上浮去！

“嘩啦！”

冰冷的潭水再次包裹全身，但與墜入時那滅頂的窒息和恐懼截然不同。靜塵本能地撲騰了幾下，腦袋便輕松地冒出了水面。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大口呼吸著帶著山林草木氣息的空氣，回頭望去，只見幽碧的寒月潭水面蕩漾著細碎的波紋，深不見底，哪里還有半分白玉棋亭的影子？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離奇的幻夢。

只有胸口檀中穴那被暖流拂過、又被陰寒刺痛驚醒的奇異感覺，以及小腹丹田處那縷微弱卻無比真實存在的暖意，在清晰地提醒著他——那不是夢！

“靜塵！林靜塵！”山坡上，傳來二師姐蘇晚晴帶著焦急和怒氣的呼喊聲，越來越近。

靜塵一個激靈，連忙手腳并用地爬上岸，濕透的道袍緊貼在身上，冷得他打了個哆嗦。他顧不上許多，拔腿就往道觀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努力擰著衣角的水，小臉上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光芒，眼睛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