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著露氣漫上城墻時，陸沉指尖的溫度還停留在劍柄上。

那道劃破天際的金光來得突然，卻又像一片早該落下的雪——他望著鎮衙正堂青瓦上的明黃符紙，符邊金芒如活物般游走著，“青云宗“三個篆字在晨霧里若隱若現，連呼吸間的霜氣都跟著凝了凝。

“公子！“張統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鎧甲碰撞聲碎在風里。

這位鎮兵副將大步跨上城墻，腰間佩刀的流蘇被吹得獵獵作響，“那是宗門禁制的傳訊金符，老卒當年在邊軍見過一次——只有核心弟子犯了事，才會用這東西直接召人。“他伸手去摸刀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莫不是玄霄宗那事......“

“張叔。“陸沉轉身，晨光照得他眉骨投下一片陰影，語氣卻淡得像杯涼透的茶，“把符紙取下來。“他屈指彈了彈自己的掌心，“我倒要看看，青云宗要拿什么由頭請我。“

張統領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再勸。

他翻身上墻，靴底在城磚上擦出火星，指尖剛碰到符紙邊緣，金芒突然暴漲。

符紙“唰“地展開，一行血字浮現在空中：“陸沉，擅動修士之力攪亂凡俗因果，三日內入宗問罪。“

“好個'擅動'。“陸沉望著那行字笑了，眼底卻沒有半分溫度。

他早算到郡城三家火并會驚動宗門——玄霄宗的執事在世俗界收私兵，青云宗又怎會坐視？

不過是借他做個由頭，敲打那些不安分的支脈罷了。“張叔，去備馬。“他轉身時衣擺掃過城墻垛口，“今日申時前，我要見到鎮里最好的車夫。“

“公子！“張統領急了，伸手要攔，卻在觸到陸沉衣袖時頓住。

少年的袖底藏著半截玄鐵，涼意透過布料滲出來，像塊淬過冰的刃。“此去青云宗山門禁地，那些老東西最會玩因果算計......“

“正合我意。“陸沉打斷他，指尖輕輕叩了叩自己的太陽穴。

系統的藍光在識海深處流轉，昨晚推演時標出的第三路徑關鍵點正閃著紅光——青云宗的問罪殿，本就是他要踏進去的門。“你且記著，我若真出了事，這鎮衛司的刀，該往哪個方向砍。“

張統領的手垂了下去。

他望著少年被風吹得翻飛的衣袂，突然想起半月前在鎮外亂葬崗，這少年踩著滿地玄霄宗死士的血，說“因果這種東西，我來擔“。

此刻晨霧里的陸沉，倒比那時更像把出鞘的劍——明明還未開刃，卻已讓人心底發寒。

午后的鎮衙后堂飄著艾草味。

老鐵匠蹲在門檻邊，正用銼刀打磨一塊玄鐵，火星子濺在青石板上，“噼啪“響得人心慌。

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鐵屑：“公子，郡城那三家的火，燒到西市米倉了。“

陸沉坐在主位上，面前攤著張郡城地圖。

他拿筆尖點了點周家祖宅的位置：“張叔，讓鎮兵今夜往周家送二十車柴火。“見兩人面露疑惑，他勾了勾唇，“周家大公子最恨李陳兩家燒了他的胭脂鋪，柴火送到，他總得找個由頭還回去——比如，說李府的人往他米倉里投了毒。“

老鐵匠的銼刀“當“地掉在地上。

他搓了搓布滿老繭的手，壓低聲音：“公子，屬下今早巡查時，在鎮東酒肆發現兩個生面孔。

腰里別著玄冥的青銅魚符，正盯著咱們的糧車看。“他眼神一狠，“要不要屬下帶人......“

“留著。“陸沉打斷他，筆尖在地圖上畫了個圈，“讓他們看見糧車往鎮北運，再讓幾個嘴碎的婆子議論，說鎮北地窖藏著半車玄鐵。“他抬眼時，眸中寒光一閃，“玄冥要玄鐵鑄刀，他們若信了，自然會傳信回去——等他們的人來挖，正好連窩端。“

張統領突然笑了。

他摸著刀柄上的銅環，那是陸沉上月親手給他換的：“公子這招，是要讓玄冥當咱們的傳聲筒？“

“因果要順，消息得真。“陸沉合上地圖，“他們傳的假消息越像真的，真正的消息才越沒人信。“他起身走向后堂，衣角掃過老鐵匠腳邊的玄鐵，“今夜子時，讓鎮北的更夫多敲三遍梆子——要敲得急，敲得亂。“

老鐵匠彎腰撿起銼刀，掌心被玄鐵硌得生疼。

他望著陸沉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在鐵匠鋪偷學打鐵的小乞兒。

那時的陸沉總說“我要造把砍得動天的刀“，如今看來，他手里的刀，早不是鐵打的了。

次日清晨，露水還凝在青石板上。

陸沉站在鎮門口，肩上搭著件洗得發白的青衫——這是他特意選的凡俗打扮，連腰間的玉佩都換了塊普通的羊脂玉。

張統領和老鐵匠立在兩側，鎮衛司的兵丁列成兩排，鎧甲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公子。“張統領遞過韁繩，手掌在馬背上拍了拍，“這馬是鎮里腳程最快的，叫'踏云'，當年跟著老卒去過三千里外的邊鎮......“

“張叔。“陸沉接過韁繩，指尖在馬頸上摸了摸，“我走后，鎮衛司每日卯時、酉時各點一次名。“他轉頭看向老鐵匠，“鐵匠鋪的爐火燒旺些，玄鐵的訂單接滿——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白露鎮的生意，比往日更紅火。“

老鐵匠重重點頭，眼角的鐵屑被風吹進眼里，他也沒擦。

直到陸沉的馬隊轉過街角，他才壓低聲音對張統領說：“公子這是要把鎮里的動靜，全變成戲文唱給別人聽。“

“他從來都不是唱戲的。“張統領望著塵土揚起的方向，喉結動了動，“他是執戲本的人。“

馬隊出鎮時，陸沉摸出懷里的玉佩。

系統的藍光突然暴漲，在他識海里投出一幅模糊的畫面：云霧繚繞的山門前，三道身影交錯，其中一道的氣息他再熟悉不過——是白玄子，青云宗內門首座，半月前在鎮外救過他一命的老人。

“檢測到規則共鳴增強，目標區域存在化元境修士干涉。“系統的提示音像根細針，扎得他太陽穴發疼。

陸沉瞇起眼，手指輕輕按在玉佩上。

他早該想到，青云宗不會只派個普通執事來傳訊——能讓系統發出警報的，至少是化元境的老怪物。

“來得好。“他低聲說，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馬速突然加快，蹄聲碎在晨霧里，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

午后的飛舟劃破云層時，陸沉正閉目靜坐。

他指尖按在眉心，精神力如游絲般探入白玄子留下的精神印記——那是半日前他在鎮外老槐樹下，從一片飄落的銀杏葉里發現的。

印記里的畫面突然清晰。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識海響起：“宗門大比前夕，冷無痕要動......“話音戛然而止，像被什么東西強行截斷。

陸沉猛地睜眼，額角滲出細汗。

冷無痕，青云宗外門執法長老，最恨有人挑戰宗門規矩——看來，有人等不及要在大比前清場了。

“有意思。“他抹了把額角的汗，望著窗外翻涌的云海。

飛舟下方，青云山脈已近在眼前，連綿的群峰像把把插天的劍，山尖的積雪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飛舟降落在山門前時，暮色正漫過云頭。

陸沉踩著舷梯下船，衣擺被山風掀起一角。

山門前的石階足有三百級，青石板縫里長著暗綠的苔蘚，最上層的平臺上，立著個青袍執事。

那執事抱臂而立，腰間掛著枚刻著“執“字的青銅牌，見陸沉過來，冷笑一聲：“陸沉？

長老們等你多時了。“

“有勞帶路。“陸沉拱手，目光掃過執事腰間的銅牌。

銅牌邊緣有道極淺的裂痕——這是三年前外門大比時，被冷無痕的弟子打碎的。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他躲在樹后，親眼看見冷無痕的弟子把那執事的劍劈成了兩截。

青袍執事轉身時哼了聲，顯然沒把這個“廢柴“放在眼里。

他踩著石階往上走，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噠噠“的聲音在山谷里回響。

陸沉跟在后面，目光掃過兩側的碑林——那是青云宗歷代弟子的功績碑，最頂端的“問心殿“三個大字，在暮色里泛著幽光。

當陸沉的腳尖踏上問心殿的門檻時，識海里的系統突然發出刺耳鳴叫：“警告！

檢測到天道意志鎖定，即將啟動因果回溯程序！“

他腳步微頓，抬眼望進殿內。

燭火在風里搖晃，照出上首一張模糊的輪廓——是白玄子。

老人的身影被燭影拉得很長，像道橫在陸沉面前的墻。

“原來如此。“陸沉低聲說，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如刃，“你們想用天道來壓我？“

殿內的燭火“噗“地滅了一盞。

黑暗里，白玄子的聲音像從極遠的地方飄來：“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