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塔寺出發，趙峰他們當天抵達了東郊的飛舟港口。

停泊在港中的大型飛舟頗為壯觀，外形像一艘龐大的貨船，兩根桅桿高高立起，收束著繡有鴻字的白色大帆。

船頭搭建成休息觀景的區域，船尾部分加蓋了一層，建有操縱飛舟的艦橋小屋，艦橋內，舵手與領航員穿一身棕色道袍，正在進行起飛前的檢查。

“大鴻朝總計有九艘飛舟，這一艘是【天宇】號，常年在雍涼和玄京之間往返，單程船票六十兩一張，”俞聽濤說。

坐一次飛舟，能讓平頭百姓傾家蕩產。

趙峰觀察著飛舟，正在跳板上徐徐前進的，都是些衣著華貴的有錢人，前往京城做生意或是探親。

他比較關心另外一件事，問：

“船票錢是北鎮撫司報銷嗎？”

俞聽濤斜眼看著他，“這點小錢，還不至于從你身上摳。”

財大氣粗的鎮撫司視錢財為糞土，但六十兩銀子對趙峰而言，可是天文數字。

“我預定了五間大房，我和裴映棠的房間早選好了，其余三間你們自己決定。”

先前趙峰跟俞聽濤提出要帶家眷的時候，指揮使很爽快地同意了，趙纓也隨著他們登上了大船。

艙房內裝潢豪華，擺著黃花梨木家具，給趙峰一種飛機頭等艙的感覺。

給大艙乘客的服務同樣周到，到門口招呼一聲，便有人送來洗澡的熱水，需要定制飯菜也是隨口一句的事。

整個船艙如同狹短的市集，花花綠綠的小吃攤販上，飄來米糕、肉包和蟹粉獅子頭的香味。

排隊買小吃的人不少，趙峰不清楚飛舟歸朝廷哪個部門管，但這群人絕對有著超前的生意頭腦。

大船起飛，重力驟增，趙峰穩站在兩排長椅之間，看著別的顧客紛紛左傾右倒。

他行走到船艙最盡頭，找到了青璃。

她神色凝重地俯視著下方的景色，飛舟大港與周邊蓋著的小房，慢慢縮成一片墨滴似的小點。

“好壯觀，”趙峰說。

青璃轉過來，眼含笑意，“九艘飛舟都是青云州墨圣門制造的，艙底有一個巨大的法力核心，能做到垂直升降，長途行船。”

“法力核心中的天地靈炁如果枯竭，大船也就飛不起來了，補充靈炁要耗費巨資，九艘飛舟連年虧損，全靠朝廷用稅銀補貼。”

六十兩一張船票，仍然多年處于虧損狀態，在觀景艙賣小吃與工藝品這件事，突然變得合理了起來。

當【天宇】號上升到云層之間，綠色的琉璃窗外，便只有白茫茫的霧氣了。

“你還害怕俞指揮使嗎？”

青璃搖搖頭，“剛才他來找我聊了，俞聽濤沒有惡意，他和我一樣，在追查尸解仙的身份。”

“他說，我最好向你坦白我的身份，免得日后兩人生出嫌隙。”

趙峰心態很豁達，誰心底都有不想暴露出來的秘密。

起初，兩人確實是相互利用的關系，青璃幫助他連破兩關，趙峰替她解決尸解仙派來的強敵。

在蕭城府經歷過那么多，趙峰已經把她視為生死與共的同伴。

“你愿意說嗎，”趙峰問。

青璃緩緩吐了一口氣。

“嗯，你在衍天宗大戰岳臨淵的時候，我意識到，能夠無條件的信賴你。”

“我其實算不上人類，而是與通天門的法寶琉璃盞煉化在一起，半人半妖的存在。”

青璃向他娓娓道來。

她的真實身份，是通天門宗主夜寒辰的親生女兒。

通天門覆滅以后，宗主夜寒辰在徒眾保護下脫逃，南鎮撫司長夜衛追殺他整整三年，夜寒辰屢次避開朝廷鷹犬追捕，徑直北上。

逃至大鴻朝中部的吉安州，夜寒辰一夕悟道，在天仙、地仙與尸解仙三條路中，選擇了最容易實現，也是最容易自我毀滅的那一條。

他將臟器悉數扯出體外，讓蟲鳥野獸肆意啃食，以肉身之痛來羽化。

當晚，雷聲轟鳴。

摒棄人類的七情六欲，夜寒辰踏入虛元境。

只是，虛元境又何止他一位，為了對抗朝廷的追捕，更為提前防備其他虛元境的追殺，夜寒辰想借用琉璃盞這件法寶，來改換身份。

他還沒有強大到能夠輕易奪舍他人的地步，于是，夜寒辰前后把體質特異的青璃，與琉璃盞煉化成同一物，來增強琉璃盞的法力。

“父親萬萬沒有想到，煉化的過程出了意外。”

青璃沉默片刻，繼續說道：

“我是天生的通脈靈體，可以自由調轉天地靈炁，助他人修行得道。”

“煉化的時候，不是琉璃盞吞噬我，而是我反過來把琉璃盞給吞噬掉。”

趙峰疑惑，“也就是說，你既是琉璃盞，又是一個普通姑娘。”

面對趙峰的提問，青璃能夠做到的只有苦笑，“我也搞不清我是什么了，法寶還是人類，兩邊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你讓我帶你去見岳臨淵，是為了找到你父親？”

青璃的柳眉輕輕豎起，表情嚴肅凝重，“岳臨淵說，我父親奪舍了朝廷小官，連續數次晉升，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

“可能被奪舍的角色有很多，欽天監監正，閣老徐弘，和內閣排名第二的長春觀大學士曹遷。”

“父親為了隱蔽身份，奪舍女子，成為皇帝后宮中一員，也不是沒有可能。”

青璃的猜想太過于夸張了，岳臨明確說過，尸解仙奪舍的是一名小官，他在破罐子破摔，啟動璇璣渾天儀釋放邪氣的時候，應該沒有撒謊的必要。

尸解仙忌憚暴露身份，招致虛元境的大能圍剿，也不會隨意出手戕害青璃。

既然是進京入朝，趙峰打算先弄清楚皇帝的意圖，再做打算。

裴映棠主動提出，教給他一手刀法，替換掉現在用的纏山十八刀，趙峰應允了。

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鎮撫司的人答應給他什么好處，肯定建立在有所回報的基礎上。

趙峰回頭一看，俞聽濤與裴映棠正站在觀景艙的入口，注視著他們兩人。

眼神之中，閃爍著愈發明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