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四載二月十四日姚州都督府（原太和城）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姚州都督府的正堂內，卻因一份來自長安的詔書而氣氛凝重又暗藏激蕩。

香爐中青煙裊裊，卻壓不住堂下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黃忠嗣身著嶄新的緋色官袍，腰佩銀魚袋，端坐主位。

他手中那份明黃卷軸上面，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著他的心神。

詔書的內容清晰無比：

“……以爾忠嗣，智勇天授，謀略超群，蕩平南詔，拓土安邊，厥功至偉……特授爾姚州都督府長史、持節都督姚州匡、覽、曾、宗、尹、縻、靡、郎九州諸軍事，加云麾將軍，，封臨源縣伯，食邑五百戶……欽此！”

詔書后面還有長長一串對南詔降臣和安戎軍將領的封賞名錄。

堂下，黃峒、阿木等，以及歸附的南詔貴族首領們，無不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著主位上的年輕統帥。

黃忠嗣緩緩放下詔書，臉上卻并無太多狂喜，反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恍惚。

姚州都督府長史、持節都督姚州諸軍事！云麾將軍！臨源縣伯！

這封賞的分量，重得讓他一時都有些懵。

姚州都督府長史，是都督府的首席佐官，掌管具體軍政事務。

而“持節都督姚州諸軍事”這個頭銜，更是非同小可！

“持節”代表皇帝賦予的專斷之權，“都督諸軍事”則意味著他是整個姚州地區的最高軍事指揮官。

這兩個頭銜加在一起，意味著他黃忠嗣，年僅二十二歲，便實質掌控了整個姚州地區的軍政大權！

雖然名義上姚州都督府還有一位都督鮮于仲通，但實際坐鎮姚州、發號施令、統領軍隊的，就是他這位長史兼持節都督！

這幾乎等同于一個實權在握的封疆大吏！權力之大，遠超他之前的預期。

黃忠嗣心中感慨萬千，“高仙芝三十歲拜安西節度使，我二十二歲持節都督姚州……這大唐，果然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只看能力，不問資歷啊。”

他想起史書上那些少年得志的名將，如今自己竟也成了其中一員。

短暫的恍惚后，他迅速收斂心神。

權力越大，責任越重，危機也越深。

長安的封賞是蜜糖，也可能是毒藥。

他目光掃過詔書后續內容，眉頭微蹙。

對南詔降臣的處置也在其中：

段全葛：這位南詔降將之首，被朝廷封為歸義郡公，授右領軍衛將軍，賜第長安，并“恩準”攜帶家眷，即日啟程赴京“榮養”。

“歸義郡公……右領軍衛將軍……好大的恩典。”黃忠嗣心中暗嘆，卻也了然。

段全葛在南詔故地影響力猶存，留在西南始終是個隱患。

將他高高捧起，賜予顯赫爵位和京官虛銜。

讓他帶著家眷去長安當個富貴閑人，既解除了地方上的潛在威脅，又能向其他歸附者展示朝廷的“寬厚”。

“本想借他之口，安撫那些南詔舊族，溝通起來也方便些。現在倒好，朝廷直接把這橋給拆了。”

黃忠嗣無奈搖頭。

他理解朝廷的顧慮，段全葛這種人，放在長安眼皮子底下看著才最安全。

不過也無所謂了，之前封賞沒下來，他不知道自己會得到什么封賞，所以需要段全葛當潤滑劑。

現在既然自己已手握權柄了，那有很多事情就可以換種方法做了。

接著，他看向對自己兄弟們的封賞，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摯的笑意：

秦琮：晉忠武將軍（正四品上武散官），仍領牙內都將職，掌劍南節度使牙兵營（駐成都）。

爨弘盛：授昭武校尉（正六品上武散官），實職為劍南節度使府參軍事（輔佐鮮于仲通處理軍務）。

黃峒：升振威校尉（從六品上武散官），實職為姚州都督府兵曹參軍事（負責兵員、軍械管理等）。

阿木：授振威校尉（從六品上武散官），實職為姚州都督府親事府典軍（掌黃忠嗣親衛營）。

黃忠嗣端坐主位，目光掃過堂下神色各異的眾人。封賞文書上的墨跡似乎還帶著長安的余溫。

兄弟們各有前程，本是喜事，可惜大哥秦琮，老三爨弘盛需要在成都輔助鮮于仲通，不能一起暢飲，難免有些遺憾。

他收回思緒，語氣沉穩地開口：“余下封賞明細及后續安置事宜，便由黃參事負責督辦。”

“是！黃長史！”黃峒立刻精神抖擻地出列，抱拳領命。

黃忠嗣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坐在下首貴賓位的段全葛，臉上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容：“段郡公，恭喜了。右領軍衛將軍，歸義郡公，賜第長安。此番赴京，正可頤養天年，享天朝富貴了。”他的話語平和，聽不出太多情緒。

段全葛聞言，臉上立刻堆起發自內心的、甚至可以說是燦爛的笑容，連忙拱手：“全賴黃長史提攜，全賴朝廷恩典！

老夫年近花甲，能得此歸宿，已是皇恩浩蕩，感激不盡！

長安繁華，氣候宜人，正合老夫這把老骨頭休養，哈哈，頤養天年，再好不過了！”

他的語氣輕松愉悅，眼神坦蕩，沒有絲毫被奪去兵權、遠離故土成為政治吉祥物的陰郁或不甘，反倒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對未來安逸的京官生活充滿期待和滿足。

這番豁達甚至有些樂在其中的態度，讓黃忠嗣心中都微微一動。

段全葛，懂得在絕境中抓住最好的結局，也是個聰明人。

堂下其他南詔降臣、歸附的部落首領們，則紛紛向段全葛投去復雜難明的目光。

那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羨慕——那可是長安啊！天子腳下，帝國的中心！歸義郡公的爵位更是他們不敢想象的高度。

雖然段全葛是被“榮養”，但能帶著家眷住進長安皇帝賜予的府邸，成為大唐勛貴的一員，這結局對他們這些西南邊陲的土司、酋長而言，簡直是夢幻般的歸宿。

可惜，長安的位置有限，皇帝的恩寵也有限，他們明白，這樣的“美差”輪不到自己頭上。

他們還得留在這位年輕的“西南王”手下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