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師嫣之前,姜陽很篤定,自己和易晏的聯(lián)盟是堅不可摧的。
可眼下的情形讓她意識到,事實并非如此。
對易晏而言,姜陽能給他的,師嫣也能給,而姜陽不能給他的,師嫣還能給。
——很顯然,易晏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雖說易晏的命掌控在自己手里,但若他陽奉陰違,一面攀附自己,一面勾結(jié)師嫣……那豈不是,又要重現(xiàn)前世的慘劇?
因此,二人對視的一瞬,姜陽下意識開始琢磨,若易晏反水,京中還有誰能替代他。
想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玉京這么大的地界,竟無一人可選——年紀合適的沒權(quán)勢,有權(quán)勢的都是老頭子……
不行,還不如出家了事。
姜陽想著,只覺得前途黯淡,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一邊去拿易晏手中的帷帽,一邊道:“各位盡興,我……哎?”
——伸到一半的手被握住了。
順著那只手往上看去,見易晏朝那兄妹倆禮貌開口:“春日景新,二位盡興,在下便不奉陪了。”
待姜陽回過神來,人已經(jīng)隨著他走出了好幾步外。
顧不得看身后二人的反應(yīng),她壓低聲音問他:“你干什么?”
“郡主想干什么?”
“我……”
易晏低頭看她,薄唇一抿,似笑非笑:“將我拱手讓人?郡主還真是大度。”
“不是……”
“不是?那是要自家夫君去給別人作陪?”
“我……”
“呵。”
易晏收斂神色,冷哼一聲,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你一直忌憚我,防備我,卻又不得不選擇我,無非是因為沒找到比我更合適的人。而你認為我會轉(zhuǎn)投他人,也是因為你自己不堅定罷了……郡主,既然心有疑慮,為何又要上我這條船呢?”
“……”
姜陽啞然。
“答不上來,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更好奇,你這樣的身世和地位,還要與一個你并不信任,甚至要靠下毒來控制的人成婚,到底在防備什么?有人要害你?”
“……不是說好不問的嗎?”
“我們也說好約定既成,絕不反悔的,可你不還是想換掉我嗎?”
“我……那……”
我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姜陽理虧,識時務(wù)地低頭:“是我的錯,以后不會了。”
對方卻不放過她:“以后不會了,那這次呢?”
“……”
眼看糊弄不過去,姜陽深吸一口氣,胡編道:“……眼下時局緊張,我母親權(quán)勢太大,樹敵無數(shù)……而我的夫君又是唯一能接近她的外人,我擔心有人借此害她。”
“包括我?”
“那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又為何要監(jiān)視我?為何會起了棄我的心思?”
“防患未然罷了……你我終究只有幾面之緣,不是么?”
“那便還是不信我。”
“……”
姜陽沉默須臾,軟了聲音:“易晏……”
“好。”
易晏停下腳步,沒再逼著她問,轉(zhuǎn)而道:“郡主不愿意講,那便到此為止。但今后時日還長,總處于被懷疑的境況,于我而言難免拘束。有些話,還得早些向郡主挑明才是。”
見姜陽抬頭看他,但并未拒絕,他繼續(xù)道:“第一,我府中死士繼承于我父親,文契皆在,郡主盡可以去查。”
“第二,郡主確實并非我最好的選擇,但,我一定是郡主最好的選擇。因此,和郡主做交易,要比和師嫣做交易更穩(wěn)妥,我不會變卦。況且我身家性命都在郡主手中,郡主可以安心。”
“第三,我易逢春,從不是那等朝三暮四之輩,也請郡主……”
易晏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莫要始亂終棄。”
“……”
此時,二人已經(jīng)脫離人群,走到了僻靜之處。四下里花影搖曳,清涼濕潤,風(fēng)送來山道上的歡聲笑語,隱隱綽綽,聽不分明,令人恍惚。
姜陽也恍惚。
她恍惚,是因為自己好像從易晏的最后一句話里,聽出了一點別的意思,但又好像……不是。
“易晏……你我只是逢場作戲,你知道的,對吧?”
對方雙手抱臂,微瞇著眼看她,沒有說話。
“那就當你知道好了。情意誤事,還望你謹記。”
“郡主教訓(xùn)的是,但在下今日所言,皆無它意。郡主莫要多心。”
“……那最好了。”
二人各懷心思,一并安靜下來,一前一后地往集合處走,誰都沒再開口。
山間涼風(fēng)習(xí)習(xí),穿過枝杈的婆娑光影在青年的衣衫上搖曳,深深淺淺,像未經(jīng)潤色的水墨畫,勾得人移不開眼。
姜陽盯著那抹頎長清瘦的背影,心緒復(fù)雜。
前世,師慎從不會陪她參加這些集會。他忙,很忙,身為天子之師,南嘉首輔,似乎沒了他,朝廷就會塌成廢墟一般。
但他很會給姜陽撐場子。姜陽每每出去游玩,只要回來時不開心,那當日在場的所有人,都得被暗戳戳的穿小鞋。
時間久了,就很少有人會邀請她同游,后來漸漸的,她自己也習(xí)慣了終日呆在府里,放空發(fā)呆,等著師慎忙里偷閑來看她,像一條等主人回家的小貓一般。
當初身在其中,不覺困頓,如今回頭再看,只覺得自己愚蠢。
正想得出神,沒瞧見前面的人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一頭撞在對方肩胛骨上時,姜陽似乎看見了炸開的太陽。
易晏也沒想到她會撞上來,忙轉(zhuǎn)身扶她。但李竹笙眼疾手快,已經(jīng)搶先一步將姜陽攬進了自己懷里。
看了眼抓空的手,易晏輕咳一聲,緩緩收回:“……沒事吧?”
姜陽眼前發(fā)黑,不知該罵他還是罵師慎,咬著牙搖頭:“無妨……就是……好像有點看不見了。”
李竹笙嚇一哆嗦,趕緊騰出一只手去摸藥瓶,偏偏姜陽腦子暈暈的,有些晃悠,一個趔趄就往后倒去。
兩個人四只手一齊伸了出去,才堪堪避免了二次傷害。姜陽抵在李竹笙肩頭,疼得直吸涼氣:“……阿笙,好想吐。”
“……”
李竹笙白易晏一眼,扶著姜陽往前走:“郡主忍忍,先找個地兒坐……”
“呀!燕王殿下!”
銀鈴般脆生生的嗓音驀地響起,打斷了幾人的動作。易晏的目光從姜陽皺成一團的小臉上收回,投向了那個朝他們走來的紅衣姑娘。
對方臉上笑盈盈的,話里卻不懷好意:“郡主這是怎得?顧著看美人撞樹上了?”
姜陽忍下痛意,沒好氣道:“真不巧,你說反了。”
“哎呦,那可真是不小心……若實在撐不住,就先回去看太醫(yī)吧。免得出了什么事,又得麻煩元微公主出來得罪人……”
“阿嫣。”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眼前雖一片模糊,但隱隱能辨出顏色,是師慎。
靠著直覺,姜陽判斷他正湊近自己:“……郡主受傷了?”
耳邊勁風(fēng)掠過,清淺的草木香氣彌漫開來,整個人隨之落入一個更加寬厚有力的懷抱。有人徐徐開口,語氣堅定:“本王未過門的妻子,還輪不到師大人來管,大人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