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那漢子猛地一捶自己干癟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反正也是個死!不如拼一把!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還有我!”
……
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絕望的荒原!一個又一個流民掙扎著站起,嘶啞地吼叫著響應。求生的本能,被這清晰可見的活路徹底點燃。
王石頭看著眼前群情激奮的景象,又看看林默平靜卻堅毅的側臉,喉頭滾動了幾下,最終狠狠一跺腳,將手中的鐵鍬重重插在地上,吼道:“娘的!林先生都豁出去了!咱們還愣著干什么!挖渠引水,開荒筑墻!多一口井,多一塊田,大家伙兒都能活!”
本村青壯們互相看了看,眼神中的戒備漸漸被一種混雜著無奈、責任和隱隱被激發的豪情取代。他們握緊了手中的工具,默默跟上了林默和王石頭的腳步。
一場史無前例的、由絕望催生的建設狂潮,在干涸的河灘地上轟然展開!
沒有圖紙,只有林默用燒焦的樹枝在曬得滾燙的大青石上勾勒出的粗獷線條:哪里掘深溝引水,哪里平整土地作為新田,哪里依著地勢用河灘上取之不盡的巨大鵝卵石壘砌城墻的基礎,哪里預留出日后房舍和街道的空間……他像一個在沙盤上推演的大將,胸中溝壑萬千。
汗水如同小溪,在無數古銅色或慘白的脊背上肆意流淌。鋤頭、鐵鎬、撬棍……一切能找到的工具都被瘋狂地揮舞著。沉重的鵝卵石被撬起,用粗大的繩索拖拽,由數十人喊著粗糲的號子,一寸寸挪向規劃的城墻基線。深溝在干硬的河灘上艱難地向前延伸,目標是更遠處尚存一線細流的河道,要將那微薄的水源引入這片新辟的土地。新田被一片片從亂石荊棘中艱難地開墾出來,雖然貧瘠,但覆蓋上了從遠處山林運來的腐殖土和新漚的黑肥,散發著微弱的生機。
林默的身影無處不在。他不再是那個伏案代筆的書生,而是最沉默也最堅韌的工頭。他扛著最重的石條,肩膀被粗糙的石棱磨得血肉模糊,卻一聲不吭;他在挖掘最深的溝渠底部,揮動鐵鎬的力道絲毫不遜于最強壯的漢子;他爬上搖搖晃晃的腳手架,檢查新壘石墻的縫隙是否嚴絲合縫。汗水、泥漿、甚至血水,將他那身青布短衫徹底染成了深褐色,緊緊貼在瘦削卻異常挺拔的身軀上。他的目光如同鷹隼,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及時糾正偏差,調配人力。
夜晚,簡陋的窩棚區燃起篝火。疲憊不堪的流民和本村青壯們圍坐在一起,狼吞虎咽著由婦孺們用有限雜糧和野菜熬煮的稀粥。林默沒有休息。他借著篝火跳躍的光芒,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石板上,用炭筆勾勒著更精細的圖樣。
“這里,”他用炭筆在代表新聚居區核心的位置畫了一個圈,“必須挖深溝,用碎石和石灰打底,上面鋪設陶管或粗竹管,作為主渠。所有房舍的污水、雨水,都要有小溝匯入主渠,排向低洼處挖出的蓄污塘,遠離水源地和居住區!”他指著草圖上的線條,對圍攏過來的王石頭、孫木匠以及幾個頭腦靈活的流民頭領解釋,“否則,人一多,臟水橫流,必生瘟疫!這排水溝渠,是活命的血脈!”
他又在聚居區靠中心的位置畫了一個方框:“這里,起幾間大屋。我們需要懂草藥的人,哪怕只是認得幾種也行!把能收集到的草藥集中存放。再分出人手,專門燒煮開水,清潔傷口。婦孺也要學些簡單的防病法子。這‘公共醫館’,是保命的根本!”
最后,他的炭筆在靠近溪流上游、相對清靜的高處點了點:“這里,留一塊向陽的空地。將來,起一間學堂。識了字,懂了道理,才知如何更好地活,如何不被輕易欺壓蒙騙。”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眾人心中激起層層漣漪。流民們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映入了跳動的火光,也映入了那名為“將來”的微光。
“林先生……”王石頭看著石板上那簡陋卻清晰的規劃,撓了撓頭,“這……這得費多少工夫?光這排水溝,挖起來就……”
“一步一步來。”林默放下炭筆,目光掃過篝火映照下的一張張或滄桑、或年輕、或茫然、或帶著新希望的臉,“先挖主渠!壘城墻!保命要緊!醫館、學堂,等我們根基穩了,一磚一瓦,慢慢建!今日挖一尺溝,明日壘一塊石,只要人不散,心不垮,這‘青石城’——就一定能立起來!”他指著遠處月光下,那條由無數巨大鵝卵石正一寸寸壘起、在夜色中泛著冷硬光澤的漫長墻基輪廓線。
“青石城……”孫木匠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身邊一塊冰冷堅硬的鵝卵石,眼中閃爍著匠人看到宏偉藍圖時的光芒,“好!就叫青石城!這名字,硬氣!”
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升騰,融入浩瀚的星河。勞累了一天的軀體在火堆旁沉沉睡去,鼾聲如雷。而林默依舊坐在那塊石板旁,借著微弱的火光,在“青石城”的草圖邊緣,添上一條條新的線條,標注著一個個新的想法。他的側影在火光中拉得很長,投射在身后初具雛形的、沉默而堅實的石墻上。
夜風帶來遠處山林的氣息,也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鐵器摩擦的輕微異響。林默執炭筆的手微微一頓,目光銳利如電,瞬間投向工棚角落那片被刨花和木屑覆蓋的陰影。
那里,深藏著他為更凜冽的風暴準備的最后底牌——那具冰冷、兇悍的鋼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