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微瀾那緊閉的眉眼下，睫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顧明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微瀾的眉頭痛苦地蹙起，仿佛在抵抗著無邊的黑暗與劇痛。終于，那雙曾經堅毅明亮、如同深海般深邃的眼眸，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眼神先是渙散、迷茫，仿佛無法理解自己身處何方。濃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意讓她混沌的意識陡然一個激靈。

“呃……”一聲壓抑著劇痛的悶哼從她干裂的唇間溢出。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痛苦，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新生的嫩肉，帶來鉆心的疼。她試圖調動魂力，回應身體的警告，但體內空空如也，曾經浩瀚如海的魂力此刻連一絲漣漪都激蕩不起。

“微瀾師姐！你醒了！你感覺怎么樣？”顧明月帶著急切的聲音傳入微瀾耳中。

微瀾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終于看清了眼前那張布滿血污、淚痕和塵土，卻寫滿了巨大擔憂與驚喜的小臉。

“明…月？”她的聲音沙啞微弱，幾乎只是氣音。認出顧明月的瞬間，一絲微弱的光芒在她眼底亮起，但隨即被更深沉的恐懼和劇痛淹沒。昏迷前的最后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剛蘇醒的脆弱意識——鋪天蓋地的敵人、燃燒的殿宇、同門絕望的呼喊、閣主最后的背影……以及自己那徒勞的、最終被粉碎的守護！

“閣主！其他人……”微瀾猛地想要撐起身體，但劇痛和虛弱讓她瞬間脫力，重重摔回顧明月瘦弱的臂彎里。劇烈的動作牽扯了胸口的傷，她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別動！微瀾師姐！你的傷還沒好！”顧明月驚慌失措，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抱住她，防止她再亂動，“爹他…爹他…為了保護我…”后面的話被洶涌的淚水堵住，化作無聲的哽咽。

不需要再說下去。微瀾的目光越過顧明月掃向四周。

人間煉獄。

這是唯一能形容的景象。

曾經雕梁畫棟、靈氣氤氳的翡翠閣核心區域，此刻只剩下斷壁殘垣。焦黑的木梁還在冒著縷縷青煙，冰冷的月光透過破碎的穹頂，慘白地照射在滿地狼藉之上。觸目所及，是凝固的暗紅色血泊，是殘肢斷臂，是那些曾經鮮活、此刻卻永遠凝固在驚恐、憤怒、絕望中的熟悉面孔。

目光所及，再無生機，只有一片死寂的墳場。

“噗——”急怒攻心加上劇烈的傷痛，微瀾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燃燒著地獄之火的悲憤與無邊的自責！

“是不是我再變強一點結果就不一樣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胸口的傷和內心的撕裂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恨！恨自己的無力！恨那些趕盡殺絕的敵人！

“不是的！不是的微瀾師姐！”顧明月用力搖頭，淚水飛濺，“你盡力了！你戰斗到了最后！你保護了我！爹…爹他把我藏起來…就是為了讓我找到你…活下去！”

“活下去…”微瀾咀嚼著這三個字，眼中燃燒的悲憤火焰漸漸沉淀，轉化為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決心。她掙扎著，在顧明月的攙扶下，用盡全身力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每挪動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衫。但她站得筆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這片浸透了同門鮮血的焦土。

那些凝固的面孔，那些無聲的控訴，如同烙印般刻進她的靈魂深處。

“明月…”微瀾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力量，“扶我…看看他們”

顧明月攙扶著微瀾，兩人如同風中殘燭，踉蹌地行走在尸山血海之中。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心上。她們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身影，看到了拼死抵抗的痕跡，看到了敵人留下的冷酷爪痕。

當她們最終停在閣主書房那片最為慘烈的廢墟前時，微瀾的身體晃了晃，幾乎再次倒下。那里，只有殘破的墻壁和燒焦的木料，再無顧青冥一絲一毫的痕跡。這位儒雅溫和、待她如父如師的閣主，連尸骨都未能保全……

微瀾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如同最濃烈的燃料，注入她復仇的熔爐。再睜開眼時，所有的悲痛、自責都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取代。她在內心暗自發誓一定要變得更強，找到幕后之人，親自為大家報仇。

顧明月緊緊抓著微瀾的手臂，感受著她身體里那股近乎燃燒生命的恨意與力量。她的小臉上同樣寫滿了仇恨，用力點頭：“微瀾師姐，無論到哪我都陪你，我們一起變強為父親和大家報仇！”

微瀾低頭，看著身邊這個一夜之間被迫長大、眼神卻燃燒著與自己同樣火焰的女孩，冰冷堅硬的心底終于裂開一絲縫隙，涌起無盡的憐惜與更加沉重的責任感。她伸手，用盡力氣，極其輕柔地拂去顧明月臉上的血污和淚水。

她的目光警惕地掃向山谷入口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死寂，卻讓她感到一種如芒在背的危險。“敵人手段狠辣，行事周密，未必不會派人折返確認結果。以你我現在的狀態…”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魂力和還未痊愈的身體，又看了看魂力耗盡、臉色慘白的顧明月，“留下，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顧明月立刻點頭：“我知道爹在書房密室旁邊還有一個隱蔽的小暗格，里面放著應急的金魂幣和一些丹藥！我去拿！”

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憑著記憶，在書房的斷壁殘垣中小心翻找。很快，她在一個被燒焦大半的書架底部，找到了一個巴掌大小、用特殊防火耐腐蝕金屬制成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幾袋沉甸甸的金魂幣，幾瓶標注著“固本培元丹”、“回氣散”的丹藥，還有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通體碧綠溫潤、雕刻著簡化九心翡翠圖案的玉牌——那是翡翠閣核心成員的身份信物。

待她將東西放到父親為她準備的魂導器中，微瀾催促到：“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以防夜長夢多。”

顧明月再次攙扶起微瀾。兩人沒有時間再做任何停留，甚至沒有機會收斂任何一具遺體。她們最后看了一眼這片曾經的家園，目光掃過那些永遠沉睡的同門，眼中是無盡的悲慟但是她們知道現在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然后，她們互相攙扶著，如同兩片在狂風中飄零的落葉，踉蹌而堅定地朝著翡翠谷最隱秘的一條廢棄水道密道走去——那是顧青冥曾私下告訴過顧明月的最后一條逃生之路。

夜色依舊濃稠如墨，殘月被飄來的烏云遮蔽，只留下更深的黑暗。燃燒的廢墟在她們身后漸漸縮小，最終被山影吞沒。空氣中彌漫的死亡氣息被冰冷的夜風一點點吹散，卻永遠烙印在了兩個幸存者的靈魂深處。

殘燼之中，兩顆復仇的種子，正拖著傷痕累累的軀殼，艱難卻無比堅定地，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蹣跚前行。她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活下去，變強，然后，讓仇敵的血，染紅她們歸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