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仲春,薰風漸暖,開封府衙議事堂內卻驀地有些犯冷。
王智以手捂面,不敢去看趙桓。
這廝還真是個“鬼見愁”!
自己對他還是不夠了解啊!
趙桓有些發怔,也不知這忠肝義膽的國之良臣為何如此發言?
這鏟除六賊與治理開封有什么直接關系嗎?
不過他細想一番,卻也微微頷首。
若不是六賊禍亂朝綱,開封府如何短短數年便糜爛至此。
陳鈺說的是開封府如今所患何病,而陳東卻是直指弊病源頭。
都是我大宋的肱股之臣啊!
趙桓思及此處,不由整衣而起,鄭重還禮,“少陽莫急,六賊盤踞廟堂日久,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除。
當謀定后動,徐徐圖之。若操之過急,恐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少陽”正是陳東的表字,此字倒不是趙桓今日現取的。
陳東年歲比王智他們都要大上許多,也早就有了表字。
“府尊圣明!”
陳東眼眶微紅,他欲除六賊久矣,曾數次帶領太學生死諫,奈何他只是一個小小太學生。
內無強援,上無明君。
任他在“登聞鼓”前撞的頭破血流,也傷不了六賊分毫。
若非他名聲在外,不好動彈,否則隨便哪個賊動動手指也能讓他死上無數次。
今得遇明主,多年夙愿終見曙光。
陳東哽咽難言、躬身長拜,“愿為府尊效死!”
趙桓再次起身把陳東扶入坐中,好聲安撫后,他也不回坐了,只在這堂中蹙眉問道:“可這治六弊,除六賊,該從何入手呢?”
“哈哈哈哈……”
“府尊莫慮,此事易爾!”
能在這府衙大堂里放聲大笑的除了他王智王二郎之外還能有何人?
“哦?”
趙桓大喜,看向王智,“王巡使可有定計?”
“報——!”
就在此時,堂外忽聞急報之聲,但見一名皂隸疾趨而入,于階前抱拳稟道:“啟稟府尊,朱節帥府上來人呈送楊成弒兄奸嫂鐵證,李判官已備妥公堂,恭請府君移駕主審。”
趙桓聞言頷首,廣袖輕揮令其退下。
這楊成乃是他親筆作保開釋之人,故而早有交代,此案若有異動須即刻來報。
未待趙桓發問,王智再次拊掌大笑,這次卻是真笑了。
“我還未去尋計,這計倒是主動送上門來了!”
他起身拉過趙桓,對眾人道,“走,該立的威,該殺的雞全都到齊了,諸位且一同去觀戲!”
……
開封府審案公堂。
“威——武——”
水火棍頓地之聲如雷,衙役唱喏之音震瓦。
于“正大光明”匾下,三尺法案之后,開封府牧趙桓正經端坐
今日是開封府牧首次升堂辦案,府衙兩套司法班子不敢怠慢,紛紛趕來落座。
可見左班之首——左廳判官李孝楊,次坐左軍巡使王智。
右排之首——右廳推官周辛,次坐右軍巡使王革。
另有左、右軍判官,司錄參軍,法曹參軍,戶曹參軍,士曹參軍依次落座。
開封府公堂朱門洞開,百姓如潮水般涌入前院。
青石板上腳步聲雜沓,眾人爭相踮足,欲睹府尊親審這樁震動汴梁的“弒兄奸嫂”奇案。
“傳——人犯——”
衙役唱喝聲如裂帛,在府衙高墻間回蕩。
楊成就在堂外侯著,此時的他被剝去公服,卸去柴刀,壓進大堂跪倒在地。
圍觀百姓待見到這個新聞人物,頓時嘩然,指點議論之聲如沸
有說這廝眉眼含煞,必是那殺兄淫嫂的兇徒!
有說他是被冤枉的,兇手另有其人!
竟還有說他是被山上狐精給上了身,下山來采陰補陽的……
總之各種說法都有,每個都生靈活現的,似親眼見著一般。
“人犯楊成,你可知罪?”
趙桓也是第一次審理案件,許多流程尚不清楚,不過此案原委均已被王智告知,他只需走個過場即可。
“回稟府尊,草民無罪。”
楊成依舊梗著他的脖子,頭抬得老高,似永遠不會低頭。
“大膽刁民!”
左手邊“砰”的一聲,嚇的王智一個激靈,側頭看去竟是判官李存楊拍桌怒斥,“人證物證均在,鐵證如山,還敢狡辯!”
說完又朝趙桓拱手,“稟府尊,可傳人證張老漢,三日前案發時,張老漢正巧路過,親見此人行兇,可傳來一問便知。”
趙桓頷首,“傳人證張老漢。”
張老漢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農,佝僂著腰,踏著一雙露出兩根黑黃腳趾的破草鞋,戰戰兢兢的走進堂來。
剛跨過門檻便“撲通“跪倒,額頭將青磚磕得咚咚作響。
張著豁了幾顆牙的嘴高呼,“青天大老爺饒命,青天大老爺饒命啊!”
兩個衙役立即上前,架起他枯柴般的胳膊拖至堂中。
“啪!”
趙桓一拍驚堂木,“張老漢,本府問你,你既無罪愆,何故求饒?”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啊!”
“求青天大老爺饒命,小老兒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
“啪!”
趙桓再拍驚堂木,斥道,“休得妄言!
速將實情道來,汝何罪之有?
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棍棒無情!”
“小人這就招!這就招!”
張老漢被這一嚇,竟一下挺直了佝僂的脊背,“小人有罪,小人不該作偽證,那日小老兒路過楊家,只聽得院內打罵,但大門緊閉,實未親眼見得楊成殺……殺人。”
“好個刁民,你數日前親口對本判所言親眼見那楊成行兇殺人,今日臨堂卻突然改口,前后不一、藐視公堂,視朝廷律法為無物呼!”
李存楊拍案而起,怒道,“來人吶,給我重打二十大板!”
“且慢!”
趙桓出言制止,也有些微怒,不過不是對張老漢,而是對李存楊。
“李判官。”
“屬下在。”李存楊急忙躬身聆聽。
“今日是你主審,還是本府主審?”
“府尊容稟,似這類反復無常之刁民,不重罰不足以使其知曉厲害,不罰……”
“行了。”
趙桓抬手,“你且一旁觀之,本府不問你之前無需多言,若是再打斷本府審案,就只能請你移步了。”
李存孝面色忽青忽白,似有怒火即將噴出,最后又生生按壓下去,拱手回坐,不再言語。
只死死盯著張老漢,似是要用目光把他給生撕了。
“好了,張老漢。”
“本府問你,你既未親眼所見,為何作偽證,污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