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圖書館的木門合攏時發(fā)出嘆息般的聲響。陳年的檀香混著石灰墻的潮氣在空氣中交織,吊燈投下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銅錢。
在眾人的見證下兩人順利通過了測試,老人將周圍的成員都打發(fā)回各自的崗位,繼續(xù)帶著他們向樓梯走去。
這樓梯直直向下,內(nèi)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只有那一盞油燈內(nèi)搖曳的火光。
臺階一路向下,幾人都沉默著,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越往下空氣越發(fā)陰冷。
“這是...白紗會的檔案室?”林鶴舟壓低聲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
聞潯陽沒回答。他走到最近的書架邊,指腹擦過一排貼著紅線封口的古卷,一本本裝訂古樸的資料躺在陳列架上,標簽多為“禁·紙靈”“失控記錄”“裁符命卷”等。
“這些記載里……是你們白紗會干過的‘清理’記錄?”他轉(zhuǎn)向那名引路老人。
“清理,是一個粗暴的詞。”老人輕聲嘆道,“但也許恰當。我們所做的,不過是守著門檻,盡量不讓東西跑出來。”
“所以你們和邪教那邊……算是死敵?”
“不是敵人,而是賭局的另一方。”老人抬手,一盞青銅油燈應聲而亮。他的聲音在光影里分外平穩(wěn),“他們信的,是復歸;我們守的,是秩序。紙,是這場賭注的載體。”
“非遺作為載體?”聞潯陽終于開口,嗓音低沉。
“準確來說,是封印。”老人轉(zhuǎn)過身,在案桌上攤開一幅折疊的長卷。墨色圖案隱約浮現(xiàn),是一幅極為復雜的剪紙封圖。圖中是一尊無面儺神,四肢裂開,百紙纏繞,仿佛正在掙脫某種維度的束縛。
“我們稱之為‘裂面圖’。”老人說,“曾出現(xiàn)過四次,每一次都伴隨著失控事件——比如1985年廬山石刻失序,2003年甘棠湖水面浮出‘剪骨魚’,都是它作祟,當然這其中不乏沈家的手筆。”
林鶴舟湊近瞥了一眼,輕吸一口冷氣:“這圖案……和歸元井底的那張剪紙有幾分相似。”
聞潯陽靜默半晌,低聲道:“不是相似。是同一圖譜的‘角’之一。”
屋子一瞬間沉寂下來,仿佛風都凝住了呼吸。
老人一字一頓:“我們懷疑……井底那張,是解封的第一封。”
林鶴舟急聲問:“那這東西一共有幾封?”
“九封。”聞潯陽語氣平穩(wěn)得像在講書,“三正三副三偽,錯亂散落在不同載體之上,有的是木雕,有的是刺繡,有的是……剪紙。”
“那豈不是——”
“我們距離徹底解封,只差七步。”他語氣冷峻,抬頭望著老人,“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屋內(nèi)的燈光在搖曳中安靜下來,只有銅爐中檀香燃燒的聲音在空氣中輕輕爆響,像夜雨打落葉片。
聞潯陽與老人繼續(xù)對照圖譜與記錄交談,而林鶴舟則被另一張書案上的一摞殘卷吸引。
那是一疊泛黃的紙張,用麻繩隨意捆縛,邊緣有被火灼過的痕跡。最上方那張半破的紙上隱約描繪著某種人物圖騰,面部模糊不清,四周則布滿古篆與簡化儺文的混合符號。
“這些可以看嗎?”林鶴舟指著那疊卷子,試探性問。
老人斜了一眼那一堆,搖搖頭:“那是從江西廣豐送來的一批半毀封印,用來訓練新入會的圖解師的殘料,沒什么大用。”
“能碰嗎?”
“別舔手就行。”
林鶴舟輕笑一聲,指腹劃過最上方的紙張,只是略一提動——
嗡——!
他腦中猛然響起一陣極輕的顫鳴,像是指甲劃過陶罐,又像某種低語在骨膜中滾動。視野忽然扭曲,整間檔案館像是失去了對稱與秩序——原本平整的案臺變得傾斜,四周墻面浮現(xiàn)出剪紙狀的裂痕,仿佛有某種東西正試圖從紙張中鉆出,掙破維度。
他站立不穩(wěn),捂住額頭,腳步踉蹌。
“林鶴舟?”聞潯陽轉(zhuǎn)頭看他,眸色瞬間冷了兩分,“你碰了哪一張?”
林鶴舟強撐著舉起那張紙:“就這……這張畫的是個臉模糊的……”
話音未落,他身后突然升起一道殘影——那張紙如同被點燃,圖案邊緣浮起血紅的火紋,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從中睜開,像隔著千年的塵封在注視他。
“放下!”聞潯陽驟然出聲。
幾乎是同一瞬間,他一步跨前,猛地從林鶴舟手中奪過那張紙,甩向銅爐。火焰騰地一聲吞噬紙頁,空氣中響起幾聲模糊的儺語,隨即又歸于寂靜。
林鶴舟半跪在地,喘著氣,額角滲出冷汗。
“你剛剛看到什么?”聞潯陽蹲下身,握住他手腕,聲音極低,“說實話。”
“我……看到剪紙活了。”他啞聲道,“它的眼睛在看我,它在叫我名字,像是在問:‘你是沈家人嗎?’”
空氣一瞬凝固。
聞潯陽眼神如刀鋒:“你祖上……可曾與沈家有任何淵源?”
林鶴舟愣住:“我不知道……我從沒聽家里人說過……但是…”
后面的半句仍沒能脫口而出,他對自己的身世其實早已有了些許猜測。
老人蹲下身,探手在他額心上輕輕按了一下,隨后凝重開口:“他不是覺醒者……但有承接體質(zhì)。殘紙能主動喚他,說明某種力量已將他標記。”
“你什么意思?”林鶴舟被這話弄得毛骨悚然。
“你的精神將是某種‘紙咒回路’的一部分。”老人直視他,“日后若遇完整封圖,可能會觸發(fā)寄體反應——換句話說,你的‘體’能開鎖。”
林鶴舟驚得說不出話。
“我要調(diào)你最近三代族譜。”聞潯陽淡淡說,“今晚查不清楚,明天你就不要跟我走了。”
“你就……就不能關心一下我有沒有被嚇到?!”
“你不是好好的嗎。”聞潯陽一邊起身,一邊不客氣地回頭:“你又不是我祖父,我沒義務哄你。”
林鶴舟翻了個白眼,靠在案臺邊,不知道自己是怕,還是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來,竟然覺得聞潯陽的嘴毒讓人踏實。
為了節(jié)省時間,兩人選擇在白紗會的總部過夜,第二日早上再商量下一步行動。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站在一片黑色剪紙構(gòu)成的湖面上,紙浪涌動。湖中央有一尊面孔破碎的儺神像,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林氏的后裔……你要選擇守門,還是……打開它?”
他的心臟仿佛猛得被人纂緊,壓迫得他喘不過氣。
身后,有人低聲說:“別選。”壓力頓時消散無蹤。
他回過頭——是聞潯陽,披著白紗,一手執(zhí)燭,一手捧紙。
他看不見他的表情,清透的白紗遮蓋住了他的臉。
“紙一旦撕開,就縫不回去了。”夢中的聞潯陽輕聲呢喃著,帶著一絲哀傷的情緒。
林鶴舟在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抬頭望向窗外,天色已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