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盯著異蟲，將它拿了起來。

“手感上倒沒有什么不同，接觸時也沒有什么異常的感受。”

他默默想道，然后看了一眼手上戴著的手套。

“不過，也有可能是這副手套有特殊的隔離作用。”

深吸一口氣，進入工作狀態。

“第一步，鈍性分離鈣質外骨……”

羅伊一邊抵抗著靈魂剝離感帶來的不適，一邊操作。

不多時，長期大量重復練習帶來的作用開始顯現。

他漸漸適應了那種不適感，找到了操作節奏。

“咔”、“咔”、“咔”……

異蟲背甲和腹甲連接的各個節點，沿著角質膜縫隙，逐個斷開。

一分多鐘后，隨著最后一聲輕響。

整個鈣質外骨背甲被羅伊取了下來，放到旁邊。

異蟲體內的組織器官，首次展現在石室內的巫師們面前。

“那是什么鬼東西！”

法比安看清異蟲的內部后，雙目一凝。

自從發現異蟲后，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它應當是某種大王具足蟲近親。

理所當然地認為它的內部，應該和大王具足蟲區別不大。

只是某個器官有特殊之處，或者腹內藏有異常的物體。

因此，安排練習時，順理成章地選定了大王具足蟲。

萬萬沒想到，異蟲的內臟，竟完全不合常理。

哺乳動物的扭曲內臟，胡亂叢生的毛發、牙齒、指甲，甚至還能看到渾濁的眼球，部分缺失、畸形的耳朵……

只是看一眼，就令人產生要墮入瘋狂的感覺。

“這樣的話，之前的練習豈不是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法比安想道。

抬頭看向三位三環巫師。

見他們三位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眼神中都有沉思之意。

出言道：“三位老師，我建議暫停考驗！”

處于異蟲影響范圍內的羅伊，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談話。

在將異蟲的背甲鈍性分離后，已經開始對里面的內臟下手。

半空飄浮的三位三環巫師聞言，一齊向法比安看來。

“三位老師，異蟲的內部和巫塔最初的預計完全不同。從各個器官的形態來看，更接近哺乳動物的內臟。羅伊是個預備學徒，只練習過大王具足蟲的解剖，并不適合繼續下去。我建議換由大量解剖過哺乳動物的學徒繼續后面的工作。”

說到這，他還偏頭看了卡洛兒一眼。

“雷暴巫師”聽了，未作表態，看向“暴風巫師”。

見他微微頷首，就知道了他的意見。

然后轉頭看向“章魚巫師”。

卻發現“章魚巫師”仍緊緊盯著羅伊的操作過程，似乎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談話。

略作沉吟后，他向法比安點點頭，對著異蟲影響范圍內說道：“考驗……”

“暫停”二字還沒說出口。

“章魚巫師”的聲音響起：“等一等。”

“嗯？”“雷暴巫師”轉向“章魚巫師”，目中帶著征詢之意。

“你們看，羅伊的操作仍然非常熟練。”

“章魚巫師”出言提醒道。

雙眼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羅伊。

“雷暴巫師”和“暴風巫師”聽了，同時向解剖現場看去。

只是看片刻，就收回了視線，對視一眼。

“雷暴巫師”對法比安說：“法比安，我們認為，考驗可以繼續進行。在考驗結束前，你不要再干擾。”

他帶著電子流音色的聲音中，并沒有流露出不悅之意。

但法比安的額頭，還是滲出了冷汗。

剛才經“章魚巫師”提醒，他也重新觀察了羅伊現在的操作。

然后就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明明應該是首次接觸類似哺乳動物的內臟。

可羅伊卻表現出了驚人的熟練度。

手法嫻熟，順序合理，定位精準。

甚至連本不應存在、卻長在內臟縫隙間，和各個內臟不合理地黏連在一起的眼球、畸形耳、牙齒等等，也被羅伊找到了最合理的交界線，逐個完美地銳性分離了下來。

“這怎么可能？他真的是第一次接觸哺乳動物的內臟嗎？”

法比安心中暗驚。

羅伊表現出的專業程度，簡直像是無數次解剖過異蟲一樣。

哪怕是換卡洛兒去，不，換成法比安親自操作，也遠遠達不到這樣的程度！

無怪乎“雷暴巫師”會直截了當地提醒，“你不要再干擾”。

……

“連完全沒見過的結構，也能第一次就這么熟練嗎？”

索菲亞默默看著羅伊的解剖過程。

暗中假想操作的是她自己，卻發現無論如何都跟不上羅伊的動作，甚至思路。

“好難……”

她不由輕抿嘴唇。

忽然，感到有人正看著自己。

索菲亞轉頭看去，正對上卡洛兒投來的目光。

二女的視線稍一接觸，立即分開。

各自轉回頭，繼續觀摩羅伊的解剖過程。

……

此時，羅伊解剖分離異蟲內臟的進度，已經快到尾聲。

他雖然精神仍然極度專注。

但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的狀態有點不對。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再次將一枚蜷曲的指甲從消化道上分離下來后。

他忽然感到腦子暈了一下，然后一陣陣恍惚。

若不是有著一階騎士強化過的身體，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

“不對勁！我這是怎么了？”

羅伊從專注狀態脫離出來，狠狠地眨了兩下眼睛。

運轉血氣能量，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

“羅伊，你的精力透支了。”

“章魚巫師”的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羅伊聽到之后，反應了一下，才明白話里的意思。

稍微感受了一下，果然發現自己就如同普通人超過三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一樣。

隨時可能昏睡過去。

“精力恢復符文，要靠它，你才能將考驗繼續下去。”

“章魚巫師”的聲音再次響起。

“精力恢復符文？”

羅伊愣了一下。

花了很久時間，才終于想起了這個符文。

自從體質提升到2之后，他在魔船上回復精力的辦法，就徹底換成了練習暴風渦流呼吸法。

到后來，雖然呼吸法已經無法提升他的體質，他的騎士等級也似乎鎖死在了三階。

但使用呼吸法回復精力這個習慣，被保留了下來。

只是練習呼吸法結束時的藥浴，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步驟。

也就是說，他上一次利用冥想恢復精力，是差不多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還是使用的微調修改版——精力重振符文。

真正使用原版“精力恢復符文”冥想的記憶，停留在將近兩百年前。

“控制符文，敏銳符文，精力恢復。木箱謎題中的這三個符文，是和考驗有關的。”

羅伊皺眉想道。

“該死！在可以使用呼吸法徹底回復精力后，我竟然把這事拋到了腦后！”

但現在已經是考驗現場，卻不是后悔的時候。

他絞盡腦汁，終于還是將“精力重振符文”回憶了起來。

順理成章地，原版的“精力恢復”符文的樣子，也重新出現在腦海中。

回憶起這兩個符文，用了將近一分鐘。

羅伊不再浪費時間，坐下之后，就開始嘗試冥想。

……

“不行！根本無法冥想成功！”

嘗試了數次之后，羅伊重新睜開眼睛，雙眉緊鎖。

上次使用兩個精力相關的符文，隔得時間太過久遠了。

他勾勒這兩個符文的熟練度，已經幾乎降到了零。

相當于從頭學起。

如果是在外界，沒有過分干擾的環境中，也許憑著多年的冥想經驗，還能一次性成功。

可現在，他卻處于異蟲的影響范圍內。

那種靈魂剝離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

而且，解剖進行到這個進度，他的精力也已經被透支一空。

每次嘗試在腦海中勾勒精力恢復符文或精力重振符文，都會在完成一多半時，就無法再保持符文的穩定。

符文崩潰，他也隨之從冥想狀態脫離。

“怎么辦？”

羅伊的心中生出一絲焦急。

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

他其實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另一種回復精力的辦法，就是使用呼吸法。

可“精力恢復”符文是巫塔提供的，專門用來在考驗時恢復精力。

他不知道這是一個專門的設計，在異蟲影響范圍內必須如此。

還是只是巫塔為了讓預備學徒掌握恢復精力的辦法，隨意給出的。

但眼下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不使用呼吸法回復精力，考驗過程必然中斷。

稍作糾結后，羅伊就做出決定。

重新閉上眼睛，開始練習暴風渦流呼吸法。

……

吸……呼…………

吸……………呼………………

畢竟是重復練習了近兩百年的呼吸法。

即便是在異蟲的干擾下，羅伊還是僅憑肌肉記憶，就迅速進入了暴風渦流呼吸法的練習狀態。

沉浸在呼吸法的練習中，他的思維停止了運轉。

沒有注意到，從第三次呼吸周期開始。

隨著他的每一次呼氣，都會有看不見的微型龍卷于周圍的空氣中成型。

其中一些微型龍卷，落在距離異蟲極近的位置。

有極微量、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融入了龍卷之內。

而在他吸氣的時候，體內的暴風旋渦快速旋轉。

身周的微型龍卷受到牽引，集中到他的體表。

迅速滲透皮膚、脂肪，進入肌肉層。

然后透過血管，被血氣能量快速吸收。

……

異蟲影響范圍之外。

半空中。

“他沒有在冥想……”

“章魚巫師”忽然輕聲道。

“是一種騎士呼吸法，我在其中感受到了暴風的能量。不過……那是什么？”

“暴風巫師”略感意外地盯著羅伊，帶著咆哮音色的聲音響起。

“似乎和世界意志有關，是四環巫師研究范疇內的東西。”

“雷暴巫師”緊盯了一會，出言道。

隨著在騎士途徑的晉級，騎士呼吸法能恢復的精力會越來越多。

這是每一個巫師都知道的。

但一來稍高級的冥想符文本來就會帶有一定的精力恢復效果。

二來巫師們的壽命會隨著級別不斷延長，靠精力恢復增加研究時間，并不會得到額外的益處。

所以極少會有巫師為了回復精力，專門去練習呼吸法。

“他會不會出現什么意外？”

“章魚巫師”眉頭微蹙，稍微有些擔心。

她已經有點喜歡上這個說話有趣的小家伙了。

“目前看來，還沒有發生對他有害的事。”

“雷暴巫師”說。

“……繼續觀察吧。”

三環及以下的巫師，對世界意志的理解，就是尚未理解。

實驗中遇到相關的事情和現象，通常會將之當成一種客觀存在，只關注結果。

……

一遍完整的呼吸法練習結束。

羅伊從狀態中脫離出來，睜開雙眼。

對外界發生的談話一無所知，也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異常。

他只感到精力徹底恢復，頭腦重新恢復了清明。

甚至連異蟲帶來的那種靈魂撕扯感，都略有減輕。

“賭對了！”

羅伊振奮起來。

立馬拿起解剖工具，繼續之前的解剖分離過程。

大概二十分鐘之后，分離工作徹底完成。

可羅伊放下手中的解剖刀，雙眉卻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沒有？怎么會沒有？”

重新用手撥弄著分離出的所有部分，再次確認了兩遍。

“真的沒有！”

“那個解析視界也無法快速解析的部分，根本就不存在！”

眼前分離出的各個部分，和在魔船實驗室解剖孿生投影時的別無二致。

雖然所有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而且還多出許多牙齒耳朵之類的東西。

但每一個他都認識，都是之前就出現過的。

……

異蟲影響范圍外。

“章魚巫師”搖了搖頭：“分離完成。但暫時沒看到什么值得關注的物體。”

“難道，異蟲本身的影響范圍，就是它的特殊之處？”

“暴風巫師”咆哮道。

“在有四環巫師回來前，這個可能性先不作考慮。畢竟我們暫時還對此束手無策。”

“雷暴巫師”的電子音中，帶著沉吟味道。

“我隱約感到，有一個器官，似有異常。”

……

“羅伊，那個臃腫的瘤胃，試著將它剖開。”

電子音打斷了羅伊的思索。

“是雷暴巫師在提醒我。”

他想道，然后看向一個小小的瘤胃。

瘤胃是反芻動物獨有的，反芻時，動物會將其中的食糜嘔出，重新咀嚼。

“看來，應該是這個瘤胃有問題。”

異蟲的扭曲內臟更接近普通的肉食、雜食哺乳動物。

瘤胃本不應出現。

但異蟲體內有太多本不該出現的東西了。

他一時沒有注意到瘤胃的特殊之處。

想到這，羅伊拿起解剖刀，將瘤胃固定好之后，果斷劃開。

豈料，刀尖剛剛穿過胃壁。

瘤胃上刀口的旁邊，同時出現了一條平行的刀口。

一個和他解剖刀一模一樣的刀尖，

從瘤胃的內部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