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朝中有人(二)
- 她按律當斬
- 韓雪霏
- 3333字
- 2025-07-11 09:15:00
蘇繡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在漕江城的街頭巷尾好一番鬧騰之后,總算是心滿意足了。
正準備鳴金收兵,領一家人打道回府之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
“蘇繡,救命哪。”
“魚丸婆,你快起來說話,可別折煞了我。”蘇繡慌忙去扶老婦人。
可老婦人死活不肯起來,拼命磕頭,求道,“蘇繡,求求你,救救我家大海吧。”
“是啊,蘇繡,你朝中有人,就做個好事,救救大海吧。”
大海是魚丸公和魚丸婆的老來子,人長得五大三粗脾氣暴躁,但對爹娘極是孝順,也甚是勤快,出海回來便相幫著家里做些魚丸去賣,一家人日子也還湊合夠糊口。
和許多普通的海民一樣,大海家買不起自己的船,都是租的漕幫的船出海打漁,不僅要繳納船租,打回來的魚貨還得按五五分成給漕幫。
漕幫一收船租二收漁稅,那是躺在家中都賺錢的買賣,還動不動就漲租金,且是每年要來一次“定損”。
那“定損”可謂天下第一奇事,十多名漕幫嘍啰提著燈籠,將船里船外一遍遍地照,但凡有個磕磕碰碰的,就拿著尺子上上下下一陣量,最后就按這船的損壞程度決定罰金多少。
正因如此,大海出海打魚那叫一個小心冀冀,寧愿少打些魚也不敢磕著碰著這寶貝漁船,這一帶海民租的船,就數大海的最難挑剔。
小嘍啰們提著燈籠照了又照,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磕口,趕忙著向侯榮稟報。
“唔,好。”侯榮正中下懷,不住地點著頭,笑得那個暢快。
雖說條件苛刻,租船的海民還是越來越多,這就需要添置許多新船,還有一些舊船需要修補,但這添置和修補的錢打哪里來?漕幫可不想掏這筆錢。
提燈定損要的就是那個“損”,漕幫的漁船就是這樣補舊成新,再以新船的租金租給海民。
侯榮瞄了一眼大海打回來的魚貨,也不吱聲,朝君無虞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
君無虞立即心領神會地說道:“五百文。”
“什么?就一個小磕口,要賠五百文!”魚丸公婆的臉都綠了。
侯榮白眼一翻,“就是這個價。”
君無虞跟著道:“這還是我們少幫主念在你們是長租戶的份上,將這一堆臭魚爛蝦抵了價,才收你們五百文錢的,否則可不止這個價。”
“我們租船是交了押金的,就從押金里扣吧?”魚丸公想打個商量。
“押金?已經扣完了。”侯榮冷哼了一聲。
“扣完押金,還得賠五百文?”
魚丸一家的天都塌下來了。
五百文,對于興隆酒家的食客來說,就是一盤鍋蓋的錢,可大海一家要賣一千個魚丸才掙得下五百文,再扣除漕幫的抽成就根本不夠賠。
大海本就脾氣暴躁,一聽之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敢情我們一家辛苦了好幾個月,分文沒有,反欠你們五百文錢?你們還給不給人活路啦?”
“活不活的那是你們的事,還不還錢,是爺我的事。”
“可這不過是磕破了一點木皮而已,也不耽誤出海。”
“可耽誤爺我收錢。”侯榮慢悠悠道,“魚貨是要收走的,押金是沒有的,錢也是要賠的。”
將臉一沉,“收走。”
小嘍啰們立即上前,要將小船拖走。
租船出海,尚可勉強填飽肚子,但不出海打魚,就等于沒有了生路。
“這還有沒有天理啦?”大海的暴脾氣上來了,死命攔著不讓他們將船拖走。
侯榮怒了:“忒沒意思,爺還趕著去找小絹花樂呵呢。不拖船,就把人給爺拖走。”
“少幫主,上回知州大人特意來總壇與幫主說了,不讓我們隨便拖人關人。幫主說,知州大人的面子,得給。”君無虞提醒道。
“那他也沒說不讓往縣衙大獄里拖人關人不是?。”
侯榮將眉一橫,君無虞立馬領會。
大海就這樣被投入了縣衙大獄中,又因不涉及公案,相當于只是漕幫借了縣衙的地兒關人,因而至今未審未判也無出獄的可能,就象被人遺忘,至今已過半年矣。
而魚丸公一時急火攻心,一口氣上不來,當天人就沒了。
剩下個魚丸婆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聽說貴生死了,她更是慌了手腳,四處求神拜佛,見蘇繡捅了侯榮一刀還能風風光光地出獄,也不管她是真神假佛,拜了再說。
“蘇繡,都是鄉里鄉親的,你就想法子救救大海吧?”
“都是海上討生活的,誰家沒有個難事的時候?你既是朝中有人,能幫就幫吧?魚丸婆也怪可憐的。”
“蘇繡,你不是朝中有人嗎?找刑部來的上差說說情,看她能不能幫個忙,放大海一條生路?”
眾人紛紛幫魚丸婆求蘇繡。
“可是……”蘇繡著實有些為難。
剛剛經歷了一場牢獄之災,她只想守著一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對于侯榮,她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正所謂惹不起躲得起,實在不愿再與侯榮起任何沖突了。
可要是去管大海的事,豈不又與侯榮干上架?
“阿姐,別管他人的閑事,我們回家吧?”蘇絡小聲道。
“蘇繡,你要是不管,我們大海真就沒有活路了。”
魚丸婆又朝蘇繡磕了幾個頭,見她仍是猶豫不決,隨即站起身來,說道,“罷了,我就說沒人能掰得過漕幫這條大腿去。”
“我們海上人家,辛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一口吃一口喝么?侯榮他是一口吃喝也不給我們留啊。大海他爹已經沒了,大海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老婆子大不了豁出這條老命和侯榮拼了。”
“都說刀割到自己身上才會疼,別人的死活又與他人何干?大家伙就等著瞧吧,我老婆子可不瞎,一定看準了他心窩窩捅。”
不提此事便罷,一說到沒能一刀捅死侯榮,蘇繡就氣不打一處來。
現如今,阿爹還瘸著只腿,阿姐的臉上也少了笑容,都是拜侯榮所賜,若是她從此偃旗息鼓,不證明一下自己確實朝中有人,難保今后侯榮還會不會來找麻煩。
況且,大海亦是與她一樣的討海為生的人,大海的死活,也預示著她今后的死活。
“魚丸婆,你等一等。”她叫住了魚丸婆,說道,“這事,我管定了。”
蘇繡一句話,贏得一片歡呼聲。
但同時一些質疑的聲音也傳進了她的耳朵,畢竟大海是侯榮抓走的,雖然不知他為何在公堂上突然放了蘇繡一馬,可他終究不是個肯輕易善罷干休的人,蘇繡有能耐保住自己,難道還有能耐管他人的閑事?
“阿姐,你可想清楚了。”蘇絡不無擔憂地說道。
“不怕,誰叫我朝中有人呢?”蘇繡一臉輕松,對魚丸婆說道,“魚丸婆,你就先回你的漁棚等著,我回頭找我們阿錦說說看,說不準大海很快就回家了呢。”
“大海有救了,大海有救了。”魚丸婆喜極而泣,一路嘟囔著回家。
不論大海能不能放回來,蘇繡就已經贏得了眾人的稱許,都對她豎著大拇指說她俠肝義膽,是漕江人的驕傲。
唯有曹興隆冷眼旁觀,冷嗖嗖一句,“拭目以待。”
“店家,您拭目以待什么?”店小二問道。
曹興隆斜乜著店小二,“一則看蘇繡是不是真的朝中有人,二則看那刑部上差有沒有那個本事讓縣衙放人。”
“若這兩樣都中了呢?”
“都中,嘿嘿……”曹興隆笑著,望著店里的價牌說道,“那鍋蓋就得換上一盤八百文的價牌啦。”
……
正當云中錦信步來到碼頭時,卻見一個穿著一身白衣披頭散發的人,象一只螞蚱似地蹦噠,張開的雙臂上掛滿了草編的小人,被海風吹得直抖棱,小人上墜著的小鈴鐺隨之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乍一見到云中錦,那人便一蹦,蹦到了她面前來,沖著她“噓”了一聲,耳語一般道,“海龍王要發怒了。”
她正要發話,順子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跑了出來,將那人趕走了。
“上差,這是我們漕江城里的芻靈師,姓謝,人稱謝草偶,這兩天也不知道為啥,一個勁地鼓搗要讓女尸上岸,否則海龍王震怒,后果不可收拾。”順子道。
云中錦“哦”了一聲,臉上的嘲諷盡顯。
“這算不算妖言惑眾呢?需不需要給他在大牢里留一席之地?”
順子眼瞅著張捕頭,默不作聲。
“這芻靈師說話有用不?”云中錦又問道。
云中錦心中非常清楚,這些日子州縣兩衙都在抓“妖言惑眾”之人,漕江百姓皆閉口不談覆舟之事,這位芻靈師竟敢公然在碼頭上作怪,可見其背景不一般。
正愁不知如何讓女尸上岸呢,瞌睡遇枕頭,倒不如利用芻靈師,來個順水推舟。
“芻靈師的話,只不過是個由頭,關鍵是替誰說話罷了……”張捕頭吞吞吐吐地說道,“上差您是知道的,我們這個小小的漕江城里,不僅有漕幫,還有秘宗。”
“那又如何?”云中錦不動聲色。
“你道那日碼頭上侯榮為何鬧那么大的動靜?都是因為漕幫與秘宗打賭,漕幫輸了,拿蘇家的人泄憤才鬧出事來的。幫主侯一春定是不想把事鬧大,這才將侯榮從公堂上叫回的。”
“所以,漕幫輸了,和女尸上不上岸又有什么關系?”
“上差有所不知……說到底,女尸上不上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控制碼頭。”張捕頭說道。
“嗯,捕頭大哥說得對極了。”順子重重地點頭,隨后將手一指,“比漕幫和秘宗更厲害的人來了。”
只見蘇繡笑吟吟地領頭走在前面,身后一大幫腰間別著撬刀的擁躉,這架勢,妥妥的就好似漕江城里的第三大幫派。
“阿錦,我有事求你。”
蘇繡喚得非常大聲,親熱地拉著云中錦的手使勁晃悠,晃得她有些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