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身穿黑西裝，佩戴著圓框眼鏡的哈爾教授在黑板上用粉筆寫出拉丁條文，逐句剖析羅馬皇位繼承制度演變，講解養子繼承制與軍事干政。

這位老教授沉著地點名提問幾名學生，但對于學生的提問卻很少主動解釋，而是默默說明答案在書上的頁碼和段落，讓人自己去琢磨，并用下一次的提問來檢驗這位學生是否理解知識點。

黎維盯著那本《De Vita Caesarum》(羅馬十二帝王傳)，這本書著重描寫了羅馬十二帝王的生平、性格、行為舉止、公共政策、私人生活、奇聞軼事、宮廷秘聞、死亡過程等。內容非常豐富，從宏大的政治軍事行動，到瑣碎的飲食習慣、外貌特征、怪癖惡習，無所不包，算是研究羅馬帝國的重要書籍，不過作為消遣讀物也還不錯。

他的右手不自主地擺弄著那枚放在桌上的小骰子，注意力完全不在書上。

在回來的路上他去了趟辦公樓，那位雷厲風行的埃莉諾·雅培女士在問過幾個問題后很快批準了自己的申請。

請假申請接著被備案在學籍檔案中，之后她會去通知相應的授課教師和課程負責人，自己下午再回一趟養老院向院長說明情況就行。

不過在出門之前，自己或許拿上點真家伙——比如伯父贈送的那把M1911。

黎維雖然對伯父的警告有些質疑，但沒有不當回事，他打算先回一趟家，把持槍許可證和槍塞到那個有些灰塵的小行李箱里，隨便塞點隨身衣物，火車站一般不會檢查，更不會仔細檢查，就算被查出槍支，反正自己也有持槍許可證，頂多就是被趕下火車。

至于這節研討課，由于先前有預習過，所以黎維很輕松地應付了過去，這位教授最后簡要地總結這節課的內容，隨即宣布下課。

在學生陸陸續續地離開之時，他卻依舊坐在原地，將其余兩枚骰子取出，百無聊賴地扔著骰子——

“嘚——嘚——嘚——”

比起普通的骰子，這個灌鉛象牙骰的聲音沒有這么清脆，基本只會發生三聲撞擊聲，聽起來相當沉悶。

骰子在桌面基本不會彈跳和滾動，最后的結果是1——2——3。

再來一次，他將之握在手中隨意晃動一番再投出，而結果是2——1——3。

再來一次，抓起并舉高一些，松手放開，骰子自由落體，由于分量較重，因此有驚無險地停在了桌面邊緣，而結果仍是那三個數字，1——3——2。

骰子的重量明顯不平衡，因此只要有一定高度和角度，每個骰子投擲出來的結果肯定是固定的。

“當心厄運，提防好運——當心厄運，提防好運——”他來回念叨著這幾個詞，卻沒有任何頭緒。

赫拉克利特有一句名言——π?ντα?ε?(萬物皆流)。

既然人手終究是抓不住流動的萬物，那就讓一切順流而動吧，黎維放棄了思索，命運自會找到出路，他最后抓起那把骰子將之擲出，扔出了最開始的1——2——3。

黎維雙手搭在桌面，額頭貼著交疊的小臂，閉著雙眼松弛著疲累的身心，也許是中午吃太撐，亦或是早上太忙碌，此時此刻他突然感覺非常的疲倦，盡管下午還有不少事情，但他現在只想在教室小憩一會。

“好極了，好極了，”一道嗓音以慣常的傲慢口吻在身前作響，“黎維，看起來你對玩骰子有了興趣，這真是令人沮喪，不過嘛，Chuck-a-Luck？那是娘們才玩的小游戲，太無聊了，要玩骰子也至少去玩Craps。”

黎維打著哈欠抬起頭來，而那位不速之客也來到桌子對面，自說自話地拿掉一個骰子，將它扔在桌子另一邊，隨即抓起兩枚骰子掂量一下：

“還是灌鉛骰子，你是想被幫派切手指嗎？這種作弊骰子連最蠢的蠢蛋都不會上當。”

黎維抬頭端詳來者，此人修長挺拔，穿著藍色斜紋棉襯衫，外面套了件淺藍色修身薄呢馬甲，他的肩膀寬闊但不健碩，身高約6英尺，頭發深栗色偏黑，濃密且后向梳理，端莊發型下面則是一副輪廓分明的五官，犀利的鷹鉤鼻，嘴唇略薄，下頜線如粗獷匠人的雕刻般生硬，冰藍色的眼神常帶著譏諷。

對于那些他瞧不起的人，他往往選擇睥睨而視，眼尾輕微上挑，像是一種無聲的譏諷，至于他口中的那些“愚盲之人”，則完全不予理睬。

此人正是本尼迪克特·巴羅，自己的學弟，同專業，大二。

自己跟他認識的契機并不復雜，在一年前的某一節課后，他走了過來，如是說：

“我覺得你是那些蠢貨里為數不多的聰明人，來跟我組搭檔打橋牌吧。”

黎維當天正好沒有事情，沒什么拒絕的理由，因此跟著他參加密大橋牌社團的比賽活動，陸陸續續地打了半年的復式橋牌，而那半年來的比賽排名穩居第一。

巴羅的打法和叫牌堪稱無懈可擊，黎維在剛開始感覺自己拖累了不少得分，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和交流，他很快熟絡了巴羅那套改良自范德比爾特體系的“巴羅叫牌體系”，并討論設定一些新的約定叫。

二人組在之后稱霸校園牌場，在牌桌上大殺特殺，沒有對手的巴羅很快對橋牌失去了興趣，后面就基本沒再邀他出來打牌。

雖然本尼迪克特·巴羅出身波士頓貴族，樣貌英俊帥氣，富有才華、成績名列前茅，但性格實在是過于惡劣，討厭他的人相當不少，作為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校園名人，他有一個很恰當的綽號——SPIRE(尖塔)，高聳入云而又孤立無援。

巴羅出手闊綽，借著出去討論橋牌戰術的緣由，經常請自己吃飯，再加上那層老牌友關系，所以黎維對他的印象很好，但不得不承認，他的嘴巴確實稱得上狠毒。

由于兼職問題，黎維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打橋牌，在文科樓里與巴羅見面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據說他最近還當上學生會會長來著，黎維記得他曾經稱呼密大學生會為一群熱衷于低級民主政治和集體主義的低能弱智……在巴羅的諸多暴言里，這已經算是客氣說辭了。

黎維轉而面向來者：

“嗨，巴羅，有事嗎？”

“沒什么事，洛倫茲，我只是聽到教室里頭有骰子聲，就進來看了眼。”

他隨意地丟出手頭骰子，扔出1跟2。

“要來跟我賭一把嗎？賠率1000:1，押1美元，贏了從我這拿走1000美元。”

看著那兩枚骰子，黎維開始回憶Craps骰子游戲的規則：

“你認真的？”

巴羅卻揚起下巴，神色傲慢：

“你不是蠢貨，應該知道我從來不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