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畔的寒風像刀子般割著臉頰。蓋烏斯拖著傷腿,每一步都伴隨著尖銳的疼痛。箭傷雖不致命,但在嚴寒中已經開始影響行動。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跟上莉薇婭的步伐。
“前面有燈光,“莉薇婭回頭說,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她的假發早已丟失,原本的棕發上結滿了冰霜,紫羅蘭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蓋烏斯瞇眼望去。確實,遠處的河灣處閃爍著幾點微弱的火光——可能是村莊,也可能是獵人的臨時營地。無論哪種,都意味著溫暖和可能的幫助。
“小心,“他喘息道,“可能是德米特里的人?!?
莉薇婭點頭,手按在短劍上。三天來,他們沿著黑水河向下游行走,避開大路和村莊,靠雪水和偶爾抓到的魚維生。蓋烏斯的腿傷因寒冷而惡化,每走一步都像有燒紅的鐵釘鉆入骨髓。
隨著靠近,火光逐漸清晰——不是村莊,而是一支小型商隊的營地。五六輛篷車圍成半圓,中央燃著篝火,幾匹馬拴在附近的樹上,安靜地嚼著干草。
“帝國商隊?“莉薇婭低聲問。
蓋烏斯搖頭:“篷車是斯特吉亞風格,但馬具是帝國制造的。“他仔細觀察營地布局,“看那個崗哨位置——專業防御陣型。這不是普通商隊?!?
“我們需要幫助,“莉薇婭堅持道,看著蓋烏斯蒼白的臉色,“你的傷口需要處理?!?
蓋烏斯想反對,但一陣劇痛從腿部竄上脊椎,讓他不得不靠在樹上喘息。莉薇婭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不等他回應就大步走向營地。
“嘿!旅行者們!“她用純正的帝國語喊道,同時高舉雙手表示無害。
營地立刻騷動起來。幾個全副武裝的護衛沖出,武器在手。一個身材魁梧、留著精心修剪的胡須的男人走上前,瞇眼打量著莉薇婭。
“這荒山野嶺的,小姑娘怎么一個人?“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北方口音,但用詞卻是帝國式的文雅。
蓋烏斯強忍疼痛,從隱蔽處走出:“她不是一個人?!?
所有武器立刻轉向他。蓋烏斯保持雙手可見的姿態,但肌肉緊繃,準備在必要時反擊。
大胡子男人——顯然是首領——上下打量著蓋烏斯,目光在他的傷腿上停留了片刻?!澳銈儍蓚€看起來像被狼群追了一星期,“他最終說,“進來吧,暖和一下。我是雷金納德,這支商隊的頭兒?!?
蓋烏斯警惕地觀察著雷金納德。這個男人舉止粗獷,但眼睛里閃爍著不尋常的銳利智慧。他的護衛們雖然穿著商人隨從的服裝,站姿和握劍的方式卻透露出軍人般的訓練。
篝火旁,雷金納德遞給兩人熱騰騰的肉湯和干面包。蓋烏斯小心地嗅了嗅食物——沒有毒藥的氣味。莉薇婭已經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熱湯讓她蒼白的臉頰恢復了些許血色。
“那么,“雷金納德盤腿坐下,“你們是什么人?逃犯?私奔的情侶?“
“獵人,“蓋烏斯簡短地回答,“遇到了北方部落的襲擊?!?
雷金納德揚起濃密的眉毛:“獵人?“他看向蓋烏斯的手——刺客特有的握刀老繭無法完全掩飾,“有意思。什么樣的獵物需要這么專業的...獵人?“
蓋烏斯沒有回答。雷金納德似乎也不期待回答,轉向莉薇婭:“你呢,小姑娘?你的眼睛很特別。“
莉薇婭本能地摸了摸額飾——在逃亡中它已經歪斜,部分露出了她獨特的紫羅蘭色眼睛。“遺傳自我母親,“她平靜地說。
雷金納德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右手食指輕點左肩,然后劃過胸前。蓋烏斯差點嗆到——這是“紫羅蘭之眼“的暗號!他謹慎地回以同樣的手勢,注意到雷金納德眼中閃過的了然。
“我的隨從里有懂醫術的,“商隊首領站起身,語氣突然變得公事公辦,“讓他看看你的腿傷。今晚你們睡那輛藍色篷車。明早我們再談?!?
藍色篷車比外表看起來舒適得多。角落里放著兩張簡易床鋪,中間有個小炭爐,散發著溫和的熱量。一個瘦高的中年人——商隊的醫師——正在檢查蓋烏斯的傷口。
“箭傷,三天前,“醫師嘟囔著,用熱水清洗傷口,“沒感染,算你走運?!八可弦粚託馕洞瘫堑乃幐?,然后用干凈布條包扎好,“別沾水,少走動?!?
醫師離開后,莉薇婭立刻湊近:“雷金納德是組織的人?“
蓋烏斯點頭:“應該是克勞狄烏斯將軍安排的邊境聯絡人。商隊是偽裝,他們實際在運送情報和物資?!?
“那我們安全了?“
“暫時。“蓋烏斯挪到篷車門口,掀起一角簾子觀察外面。護衛們輪流守夜,姿態警覺?!暗旅滋乩锏娜丝隙ㄟ€在搜尋。明天我們得盡快離開,不能連累他們?!?
莉薇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聲說:“蓋烏斯...我又夢見那個雕像了?!?
自從離開圣壇,莉薇婭就頻繁夢見那座與她面容相似的古老雕像。每次夢境都比上次更清晰,更真實。
“這次有什么不同?“蓋烏斯問。
“雕像說話了,“莉薇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說'當紫眸與無面同行,冰封的真相將重見天日'。然后...我看到了帝國。首都阿爾戈隆在燃燒,元老院的白袍在火焰中飛舞。“
蓋烏斯皺眉。這聽起來像預言,但他不相信預言。作為刺客,他只相信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實——刀劍、毒藥、可計算的戰術優勢。
“只是夢,“他說,“壓力太大導致的。“
莉薇婭搖頭:“不,感覺不一樣...就像記憶,不是我的,但又在某種程度上屬于我?!八ь^看著蓋烏斯,“薩滿說那是'冰封之女'的雕像。你知道這個傳說嗎?“
蓋烏斯搖頭。斯特吉亞的民間傳說不在刺客訓練范圍內。
“千年前,北方部落分裂成兩派,內戰一觸即發,“莉薇婭講述道,眼睛因回憶而變得深邃,“一位紫眸的公主——大薩滿的女兒——試圖調和雙方。她被自己人背叛,死在和平協議簽署前夕。死前她詛咒那些背叛者,說她的靈魂會歸來,見證真相大白?!?
“所以薩滿認為你是她的轉世?“
“似乎如此?!袄蜣眿I苦笑,“荒謬,對吧?我只是個普通的帝國貴族...至少我一直這么認為。“
蓋烏斯想起雕像與莉薇婭驚人的相似度。太巧合了,確實。但他沒說出口。
夜漸深,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夾雜著雪花拍打篷布的聲音。暴風雪要來了。蓋烏斯的傷腿開始抽痛,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莉薇婭注意到了。她從包里取出瑪爾塔給的小瓶子:“醫師說這個可以止痛?!?
蓋烏斯喝了一小口,液體苦澀灼喉,但幾乎立刻緩解了疼痛。他長舒一口氣,靠在篷車壁上。
“謝謝,“他輕聲說,“不只是為了藥?!?
莉薇婭坐到他旁邊,兩人肩并肩靠著車壁。炭爐的紅光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陰影,紫羅蘭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顯得更深邃。
“我們認識才幾周,“她突然說,“卻感覺像...像一起經歷了一生那么長的時間?!?
蓋烏斯明白她的意思。在“暗影之子“,人與人的關系要么是工具性的,要么是致命的。他從沒有過可以托付生死的同伴,直到莉薇婭。
“刺客沒有朋友,“他低聲說,更像是自言自語,“馬庫斯說情感會削弱判斷力?!?
“馬庫斯錯了,“莉薇婭堅定地說,“正是情感讓我們比野獸更強大。我父親常說,沒有信念的力量是空洞的。“
蓋烏斯轉頭看她:“你父親聽起來是個智者?!?
“他是。也是理想主義者?!袄蜣眿I的聲音帶著懷念和痛苦,“他相信帝國可以改革,相信元老院中還有正直的人...“她握緊拳頭,“結果被那些他信任的人毒死?!?
沉默蔓延。外面的風聲更急了,雪花變成了冰雹,砸在篷布上噼啪作響。
“你為什么留下?“莉薇婭突然問,“在要塞,你可以拿錢離開。為什么要冒險幫我?“
蓋烏斯思考了很久。真實的答案太復雜——部分出于對克勞狄烏斯的愧疚,部分出于對元老院的憤怒,還有一部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也許...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成為別的人,“他最終說,“不只是刺客,不只是工具。“
莉薇婭的手輕輕覆上他的:“你已經做到了,蓋烏斯?!?
炭爐的光漸漸暗淡,車內的溫度開始下降。兩人不得不擠在一起取暖。蓋烏斯能聞到莉薇婭發間淡淡的草藥香,感受到她呼吸的節奏。這種親密讓他既緊張又莫名安心。
暴風雪持續了一整夜。清晨,世界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寂靜得詭異。蓋烏斯第一個醒來,發現莉薇婭靠在他肩上熟睡。他小心地不驚醒她,輕輕挪到篷車門口查看外面。
雷金納德已經起來了,正和幾名護衛低聲交談。看到蓋烏斯,他走了過來。
“腿怎么樣?“他問,聲音壓得很低。
“好多了,“蓋烏斯簡短地回答,“我們需要盡快南下。有重要情報要傳遞。“
雷金納德點點頭:“猜到了。昨晚收到信鴿——德米特里封鎖了所有通往帝國的主要道路。他在找兩個人,描述與你們相符?!?
蓋烏斯肌肉緊繃:“還有其他路線嗎?“
“有,但危險?!袄捉鸺{德撓了撓胡子,“山區有小路,暴風雪后更危險,但德米特里的人不會去那里。我可以安排向導帶你們到邊境?!?
“感激不盡?!?
雷金納德突然嚴肅起來:“聽著,年輕人。邊境傳來的消息不太好。元老院啟動了某種行動——'冰吻'。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蓋烏斯搖頭。雷金納德繼續道:“我也不確定細節,但據說與某種毒藥有關。過去兩周,已經有三位改革派貴族'自然死亡'了?!?
蓋烏斯想起瑪爾塔給的小瓶子——“冰吻“解藥。如果元老院真的在大規模使用這種毒藥...
“我們必須盡快回到帝國,“他說,“這些情報能挽救更多生命?!?
雷金納德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食指劃過喉嚨,然后點額頭。蓋烏斯認出了這是“暗影之子“的暗號,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
“多年前的事了,“雷金納德微笑,“馬庫斯還活著嗎?“
“活得很好,而且很想殺了我?!?
“啊,那你一定是做了正確的事?!袄捉鸺{德拍拍他的肩,“準備一下吧。一小時后出發?!?
莉薇婭醒來后,蓋烏斯簡要告訴了她情況。兩人迅速收拾了雷金納德提供的補給——保暖衣物、干糧、藥物,還有一張詳細的地圖。
“這個也帶上,“雷金納德遞給蓋烏斯一個小皮囊,“特制火藥。遇到麻煩時用?!?
告別時,雷金納德將一條編織精美的護身符系在莉薇婭手腕上:“灰鷹保佑你,紫眸女孩。愿你的道路通向真相。“
他們的向導是個年輕的斯特吉亞獵人,名叫埃里克,沉默寡言但眼神銳利。他帶領他們沿著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山路前進,避開所有可能的巡邏點。
第一天相對順利。暴風雪后的山路雖然積雪深厚,但天氣晴朗,視野良好。埃里克在前方開路,莉薇婭居中,蓋烏斯斷后,警惕地掃視后方。
傍晚時分,他們在一處巖縫中扎營。埃里克熟練地生起一小堆火,融化雪水煮茶。熱茶下肚,蓋烏斯感到凍僵的四肢漸漸恢復知覺。
“明天過山口,“埃里克突然開口,聲音低沉粗糲,“危險。有雪崩,還有...“他做了個狼的手勢。
“狼群?“莉薇婭問。
埃里克搖頭:“更糟。冰狼。德米特里養的?!?
蓋烏斯皺眉。冰狼是斯特吉亞傳說中的生物——據說比普通狼更大、更聰明,能在暴風雪中追蹤獵物數日不放棄。他原以為這只是嚇唬小孩的故事。
“真的存在?“他問。
埃里克嚴肅地點頭:“德米特里從北方冰原帶回來的。訓練它們殺人。“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怕火,不怕刀。只能打這里。“
當晚,蓋烏斯堅持守第一班夜。莉薇婭抗議無效,最終裹著毛毯睡著了。埃里克則像塊石頭一樣坐在火堆旁,眼睛半閉但耳朵警覺。
午夜時分,蓋烏斯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嚎叫,不像是普通狼群,更高亢,更刺耳,仿佛冰刀刮過玻璃。埃里克立刻完全清醒,手按在斧柄上。
“冰狼,“他簡短地說,“還遠。但會追來?!?
蓋烏斯叫醒莉薇婭,三人迅速收拾營地,趁著月光繼續前進。山路越來越陡,積雪沒到膝蓋,每一步都耗費巨大體力。蓋烏斯的傷腿開始抗議,但他咬牙堅持。
嚎叫聲越來越近,似乎不止一只。埃里克的表情變得嚴峻:“太快了。不自然?!?
黎明前,他們終于到達山口——一處狹窄的鞍狀山脊,兩側是陡峭的懸崖。這是最危險的路段,也是冰狼最佳的伏擊點。
“跑,“埃里克說,“別停。不管發生什么?!?
他們剛踏上山口,攻擊就來了。三只巨大的白色野獸從上方巖石撲下——體型如小馬駒,毛皮雪白,眼睛卻是詭異的冰藍色。埃里克立刻迎戰,斧頭劃出一道銀光,正中第一只冰狼的眼睛。野獸慘叫著墜落懸崖。
蓋烏斯推著莉薇婭向前,自己斷后。第二只冰狼向他撲來,獠牙足有手指長。蓋烏斯的匕首刺入它咽喉,但野獸的沖力將他撞倒在地。獠牙離他的臉只有寸許,熱乎乎的腥臭氣息噴在臉上。
一聲弓弦響,箭矢精準地射入冰狼另一只眼睛。野獸抽搐著倒下。蓋烏斯抬頭看到莉薇婭手持短弓,眼神堅定。
“快走!“埃里克大喊,與第三只冰狼纏斗在一起。
蓋烏斯和莉薇婭沖向山口另一端。就在他們即將安全時,一聲巨響震撼了山脊——雪崩!
巨大的雪浪從上方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埃里克和那只冰狼。蓋烏斯抓住莉薇婭的手,拼命向前沖。雪浪緊追在后,幾乎觸及腳跟。
千鈞一發之際,他們撲進一處突出的巖架下。雪浪從頭頂呼嘯而過,震耳欲聾的轟鳴持續了整整一分鐘。
當一切平靜下來,山口已經完全被積雪封死。埃里克不見了蹤影,冰狼也是。
“他...救了我們,“莉薇婭喘息道,臉上混合著震驚和悲傷。
蓋烏斯點頭。又一個為保護他們而死的人。這份債務越來越重。
“繼續走,“他拉起莉薇婭,“為了埃里克,為了瑪爾塔,為了所有犧牲的人...我們必須把證據帶回帝國。“
兩人艱難地繼續前行。山口另一側是下坡路,通向帝國邊境。蓋烏斯的腿傷因寒冷和過度使用而再次發作,但他拒絕放慢腳步。
莉薇婭突然停下,指著遠方:“看!“
在晨光中,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模糊的線條——帝國的邊境城墻!他們幾乎成功了。
但蓋烏斯的喜悅很快被警惕取代。邊境關卡前駐扎著一小隊士兵,旗幟不是帝國軍團的鷹旗,而是元老院的白獅旗。
“德米特里的盟友,“他低聲道,“我們不能直接過去?!?
莉薇婭研究著地圖:“這里有一條小路,繞過關卡。雷金納德做了標記?!?
小路隱藏在灌木叢中,幾乎不可辨認。兩人小心翼翼地前進,時刻警惕巡邏兵。傍晚時分,他們終于越過了邊境,進入帝國領土。
“現在去哪里?“莉薇婭問,“我們不能直接去首都?!?
蓋烏斯思考片刻:“雷金納德提到過一個名字——'老鷹巢'。說那里有我們的盟友?!?
“那是德米特里的要塞!“
“不,另一個'老鷹巢'。帝國境內的秘密據點?!吧w烏斯指著地圖上的一個標記,“在這里,黑森林邊緣。兩天路程?!?
疲憊不堪的兩人繼續前進。蓋烏斯的視線開始模糊,腿傷和高燒消耗著他的體力。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蓋烏斯!“莉薇婭突然驚呼,扶住搖晃的他,“你需要休息?!?
“不能停...太危險...“
但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世界在眼前旋轉,黑暗從邊緣蔓延。最后看到的,是莉薇婭驚慌的紫羅蘭色眼睛,和她手中打開的瑪爾塔的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