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程一回到便民超市，就看見秦奮蹲在大門邊上，像個小流氓一樣叼著半支香煙。

哦不對，他好歹也是個山寨陳浩南，應該算大流氓才對。

“老三，終于起床了？”

“大外甥，我跟你說件事。”

秦奮抬頭看他一眼，用手指把煙頭夾住，表情深邃地吐了一口煙，把長發(fā)背到腦后。

“從今天開始，我要去旅行了。”

“你要去哪啊？”錢程挑挑眉。

“去哪都行，我初步的打算是騎行去西域，然后再寫一本書叫《秦奮游記：孤獨的風》。”

錢程哦了一聲，從褲兜里掏出鑰匙開門。

“大外甥，你就不問問我，為什么要旅行嗎？”

“為什么？”

“因為我把超市的鑰匙丟了，二姐說找不回來，就把我的腿打斷。”

秦奮又嘬了一口煙，表情惆悵，神態(tài)滄桑。

“那祝你一路順風。”

砰！

錢程帶上了門。

直到他把電腦開機，整理起創(chuàng)業(yè)計劃的細節(jié)時，秦奮才一臉驚愕地跟進超市里。

“你從哪找到鑰匙的？”

“從你褲腰上，這超市總得有個人盯著吧？”

錢程從收銀臺后探出頭：“我以后每天都在店里待著，你想留下招呼客人就留下，想出去玩了就出去，反正電腦歸我就行了。”

他賣表換來的4萬塊錢要優(yōu)先供給項目開銷，所以還沒有閑錢置辦電腦，短時間內(nèi)只能依靠便民超市的這個老臺式完成上線工作。

秦奮愣了一會，隨后用雙手揉揉眼睛，自言自語道：“我昨天喝的有這么多嗎，現(xiàn)在還沒醒酒。”

“就這么定了哈，我今天晚上去和我媽也說一聲。”錢程重新把注意力挪到屏幕上。

點開新浪網(wǎng)的首頁，果然可以在眾多的新聞里找到那條“小虎牙”張曦月對自己的采訪。

不過可惜的是，這條采訪所分配的版面極小，而且還沒有配圖，只能看到一個簡單的標題。

【涼鄉(xiāng)高考現(xiàn)場：自信風趣的英語學霸】

點開鏈接，果然熱度十分慘淡，只有寥寥無幾的三位數(shù)閱讀量，和幾個不咸不淡的人機評論。

【沙發(fā)。】

【頂一個。】

【高考加油。】

這也難怪，畢竟涼鄉(xiāng)對全國來說，只是個三線小城市，英語考試的采訪也難以和語文、數(shù)學這種熱門科目相比。

不如說能勉強拿到一個登上首頁的機會，還是靠自己的那句“保底140”撐著臺面。

所以得到這樣一個結(jié)果，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錢程需要的可不是情理。

他點開采訪視頻，收音和畫面都很清晰，自己的回答也沒被剪輯太多，只是將“巨人補習班”那一段涉嫌廣告的片段裁掉了。

錢程笑笑，沒想到這800塊錢還是白嫖的啊。

“大外甥，你看什么呢？”秦奮探過腦袋，好奇地問道。

“我昨天不是提前交卷了嗎，這是當時的采訪視頻。”

一邊解釋，錢程一邊點了個下載按鈕，將視頻保存到本地。

“誒呦，牛逼啊！”

秦奮津津有味地看著：“這你可得保存好啊，咱們老秦家有人上過電視了，得當傳家寶留著！”

錢程側(cè)過頭，鄙視地白了他一通。

這種平平無奇的高考采訪可襯不上他錢老板的身價，前世的他光發(fā)布會就召開過幾十次，更別提相關的微博熱搜和新聞頭條了，這才剛哪到哪？

他手速飛快地操縱著鼠標鍵盤，把下載到本地的視頻，通過剪輯軟件處理過后，將它編輯為二十秒的短視頻，命名為《采訪第一個出考場的錢同學》。

打開電腦QQ，錢程現(xiàn)場注冊了一個叫做“傳說級木棍”的賬號，然后按照系統(tǒng)的興趣推薦，申請加入了十幾個百人級別的游戲群聊。

再打開一個新的界面，注冊一個叫做“雨后小故事”的賬號，然后加入了幾個動漫群。

再打開一個...

2010年的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有實名制和綁定手機的要求。

所以不論是社交軟件、電子郵箱還是游戲賬號，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注冊無數(shù)個小號。

而無數(shù)的小號，又可以加入到不同興趣圈子的群聊之中。

錢程就這樣，不厭其煩地重復操作一通，準備好了幾十個QQ號。

隨后他又登錄了自己以前用的QQ，剛一登錄成功，就被其中一個非主流頭像逗得笑出了聲。

那是名為“十里坡劍仙”的賬號，頭像是一個執(zhí)劍而立的白衣大俠。

簽名還寫著“我的劍是冷的，我的心也是冷的”。

這是哪來的小學生啊？

哦，是我自己，那沒事了...

他快速地敲了幾下鍵盤，換了一個水墨風的頭像上去，又把ID改為了“少年游”，和自己的中二之魂簡短地做了告別。

還好他的QQ里并沒有添加太多的好友，大部分都是一起玩游戲的初、高中男同學。

那些小男生的審美水平和自己也就半斤八兩，誰也別瞧不起誰。

倒是安靖的小兔子頭像和“靜”這個單字的ID，在這群小學生之中是顯得那么清新脫俗。

簡單的回憶過后，錢程找到了周宏宇的QQ，把剛剛剪好的視頻給他發(fā)了過去。

【少年游：禿子，干活！】

【孤獨一匹狼：錢程，是你嗎？】

【少年游：是啊，不然還有誰能這么叫你？】

【孤獨一匹狼：不行，我也得改個名。】

錢程又給他發(fā)過去一句“別忘了正事”，然后重新檢查起剛才的QQ小號。

大部分群聊申請都已經(jīng)被通過，電腦音箱一時間滴滴答答地響起了消息提示音。

把它們都調(diào)為免打擾后，錢程一個個地切換窗口，向群聊里發(fā)送視頻，然后再把群號轉(zhuǎn)發(fā)給周宏宇。

“齊活！”

十幾分鐘后，他靠到椅背上，打了個響指。

在一旁托著腮看完全程的秦奮，忍不住又插話問道。

“什么東西齊活了？”

“打廣告啊。”

錢程解釋道：“新浪網(wǎng)給我的版面太小，所以我就自己宣發(fā)一波。”

“不是，我還以為什么呢，就光靠QQ群發(fā)啊？”

秦奮切了一聲，不屑地嘬起嘴來：“我知道你上了次電視興奮，那也不能全網(wǎng)亂發(fā)吧，人家又不認識你，怪丟人的。”

錢程不跟他解釋，隨手點開一個“99+”的紅點，群聊內(nèi)容居然全都是關于這段視頻的討論。

【高中生的精神狀態(tài)可真好！】

【我暈，這女記者緊張的小表情，笑死人了！】

【難道就我一個人全程都在看黑絲嗎？】

“那能說明什么！”

秦奮明顯還不服氣，“你發(fā)一條視頻進去，他們當然會聊啊！”

“但是這個群，可不在我剛才的群發(fā)列表里。”

錢程攤開手，看著對方的眼神從惱怒轉(zhuǎn)變?yōu)橐苫螅詈笥种饾u變得清澈。

麻利地掏出他那部諾基亞N96，秦奮登陸了自己的手機QQ。

釣魚群、吉他交流群、本地聊天群，居然已經(jīng)有一小半都在討論這條新鮮出爐的采訪視頻了。

甚至連只有十幾個人的資源群也不例外！

秦奮是經(jīng)常泡在網(wǎng)上聊天的人，自然明白這個狀況意味著什么。

“大外甥，你紅了！”他用雙手撐著柜臺，整個人都興奮地跳了起來。

“早跟你說了。”與他相比，錢程則要淡定得多，因為這段視頻的爆火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句語錄、一張圖片、一段視頻，只要足夠有趣就會被無數(shù)次地交叉?zhèn)鞑ィ@便是最淺顯易懂的互聯(lián)網(wǎng)梗文化。

游戲搭子轉(zhuǎn)發(fā)給高中同學，高中同學又轉(zhuǎn)發(fā)給暗戀的女生，女生再上傳到姐妹的追劇小群里，最終達成一個人盡皆知的效果。

而且這樣通過熟人傳播的信息，功利性更低，不會像普通廣告一樣引起他人的逆反心理。

在信息量還沒有爆炸性增長的2010年，大家每天都沒什么新東西可聊，這種傳播便會更加迅速，熱度也更持久。

正巧，在全國上下都高度關注的高考期間，出現(xiàn)了一條與之相關的采訪視頻。

那么它變成熱點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