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依舊吹著風,東方皖欽時不時要拉攏外袍。
那小廝離他有一丈遠,在北院門口便停下,向旁退步,道:“奴等便在門口候著殿下。”
聞言間,院內一棵偌大的槐樹搶先映入眼簾。
這是個訓練場。各種沉重的武器羅列在器架上,而那些地勢坎坷的范圍都劃出去成了馬廄。
還有幾個搭起來的棚帳,其中一個坐著一位婦女。
那婦女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什么明艷的顏色,連她的發飾大都是木制而非珠寶。整個人端坐在那里,風撥動著她的碎發,就像古書里不問煙火的仙人,特別是那一對彎如弦月的眉毛,更顯得她的丹鳳眼如此清澈透亮。
她沉靜地跪坐在氈臺上,似乎是在調試桌上的茶水,看著用具很齊全。
品茶本應該是一件專注的事,而她卻時不時扭頭看向站在視野中身材高挑的少年。
那少年一襲黑紗衣,腰間系著的三片銀葉隨風而碰撞。
他正試著長弓的韌度,認真挑選著眼前一籮筐一模一樣的鐵箭。
似乎是下定了主意,他將一支較為滿意的鐵箭從中抽了出來,架在雙指之間,瞄準百米處的靶心。
此時風意漸大,將少年束起的長發吹得飄逸靈動。
他拉動著弓弦,緊繃的聲音刺耳地攪和在風中。
“咻!”
箭梢瞬間彈射而出,像是一把利刃刺向連綿不斷的狂風。
可惜,這如何射得準靶心。
少年又接著射了幾箭,依舊沒有射中,但離得最近的也有九環。
他看了眼自己訓練的成果,似乎有些乏了,轉身跨步走向那婦人所在的棚帳。
二人相視而笑,婦人將茶遞給少年,面目溫柔地朝他說道些什么,少年聽了笑得像燦陽,靦腆地摸了摸后腦勺。
就在將茶一飲而盡時,少年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東方皖欽。
——
皖欽感受到少年的視線,回過神來不知不覺中在風中站了許久。
少年的眼神一直落在東方皖欽身上,手里的茶杯也還停留在嘴邊。
而婦人見狀立即起身回禮道:“三皇子殿下。”
少年一聽這才急忙地一同行禮。
片刻,少年的眼睛又盯著那張陌生清冷的面孔。很是特別,對方徐徐走來,縱然貌美,但更多的是全身散發的那種生人勿近的氣質。
也正如那宋榮所說的,一朵盛開于隆冬的白玉荷花。
婦人拉近表情看似木訥的少年,尚未察覺他的心思,只管介紹道:“殿下,這是小兒東方九熙。”
東方皖欽作禮順帶著九熙一掃而過,眼里只看著婦人,眉眼滿是喜色。
那婦人正是紀王妃,當朝天文翰師傅南之女。
他從小便聽說過有關傅家獨女的傳聞。
只見出生時萬里祥云,東面驚現龍影飛騰,九日不散,一時驚動四方。后請得道仙人指點,卻只言:
天降因果非我愿,相夫教子了凡塵。
妙筆殉身何歸處,一紙丹砂贈一人。
其實本來就為討個喜氣,誰知她三歲便自識星體,七歲便可推演行運,十四歲趕超天文翰師選拔標準。真乃天降奇才!
而她身旁的紀王獨子,東方九熙,高挑如斯。
他繼承了她母親那一雙丹鳳眼,又有他父親那一對似劍般的濃眉,膚色如小麥,風透過他的黑紗衣,仿佛還能嗅到陽光照在糧食上的味道,俊朗的臉頰上藏著颯爽之氣,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不過這少年才年僅十八,卻看不出比皖欽還小二周歲。
——
東方九熙長盯著皖欽,眼里宛若透著深思熟慮,忽然湊近,眸底帶著一絲熟人見面的氣味,眉眼壓向了他,問道:
“原來是三皇子殿下。殿下可會射箭?”
紀王妃剛要說些什么,東方皖欽就已經接上話了。
“會,但技藝不精。”
東方九熙咧著白牙,裂嘴笑道:“殿下怎妄自菲薄,今兒可要與我比試比試。”
“殿下初愈,怎能經得起折騰?”紀王妃被九熙這莽撞一問,連忙說道。
“紀王伯母無需擔心,我也想見識見識世子殿下的功底。”
東方九熙聞言,似點起了他內心的燃火,一手抽起兩把弓,一手拉起東方皖欽就開跑,不等什么禮節,一溜煙的功夫就只剩背影,徒留虛空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母妃!且備兩壺好茶!”
跑得急,停下來時,東方皖欽嗆了幾下咳嗽。心里直呼:這一股用不完的牛勁,還真是個小世子,竟頗有宋榮那般“頑劣”。
槐樹葉在頭頂搖動,東方九熙腰間銀葉隱隱發亮,藍光透過衣料隨風而動,一閃而逝。
風未停,鬢角青絲亂舞。
東方九熙遞給皖欽弓箭時,特意挑了把重量最輕的檀木弓:“這把‘星月’是我母妃年輕時用的,聽說力氣小的人反而射得準。”
“世子認為我力氣小?”
東方皖欽接過那把刻著“星月”字的檀木弓身。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東方九熙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不那個意思,我是說殿下初愈,就別用那些重弓了。”
“哈哈哈,”東方皖欽看著九熙呆呆的樣子,不禁發了笑,道:“可惜今日大風,難免會擾了興致。”
“非也,風中射箭才正是有趣。”
“哈哈哈,那這世子可要行待客之道,展示一番吶。”
“自是穩當——”
話音未落,東方九熙已旋身而動,屈指叩響烏木箭筒,抽出玄鐵箭,抵在弦上,動作一氣呵成。腰間三片銀葉撞得泠泠作響。
“且看吾,”
九熙眉眼如炬,緩緩拉開長弓,指節泛白,弓身低沉吱呀,弓弦宛若滿月,蓄勢待發。
“一箭,”
青銅箭鏃映著天光,箭羽震顫如雷霆。
“破!云!霄——”
耳畔,狂風剎那撕裂,正中靶心。
“啊?我真的成功了!哈哈哈哈!”像是意料之中,又是意外之喜。
“他說是真的,三皇子殿下,你不愧是宋榮哥哥說的白玉荷花!”
東方九熙雀躍著,圍著皖欽在那里上蹦下跳。
“什么白玉荷花?”
東方皖欽手中執起箭羽,嘴角憋笑,疑問隨之而去。不知道宋榮跟世子說了什么,但目前看來又收獲一個忠誠“信徒”。
那槐樹葉子沙沙作響。
九熙撓頭憋了半天,只嘿嘿笑著:“宋榮哥哥幾次從棗南城回來,都喚一人白玉荷花,說人不僅長得像,更是能帶來好運。見殿下第一面,我就知道一定是殿下。”
“而好運嘛,風中射箭,九熙剛才領教過了。”
“什么白玉荷花嘛。”東方皖欽無奈地搖搖頭,就宋榮會起小外號,至于銀葉風狼……看那腰間三片銀葉,加上行動如風的莽撞性格,估計就指的是小世子了。
唔,還是暫時先不說出去了。
夕陽將兩人射箭的影子投在槐樹上,九熙的銀葉與皖欽的疤痕在余暉中同時閃爍。
一陣風過,槐樹葉落進東方皖欽發間,伸手去拂,指尖卻在觸到疤痕上方時驟然停住——那里的皮膚,正泛著與銀葉同款的藍光。
——
“殿下,長站在風里讓人吹壞了去,先來喝口熱茶吧。”
紀王妃的高聲呼喚,傳入兩人耳朵。
皖欽爽快地答應著,立即就轉身而去。九熙當場一愣。
“母妃,正比試著呢!誒,殿下等等我啊。”
三人圍坐在茶器旁,里面生起的炭火在棚帳遮擋了風的情況下,才顯得稍稍暖和。
“一到秋末初冬,這華東城就整日起風,長達半月之久,不知殿下可還習慣?”紀王妃問道,“來年初春返程,督察整整三個月,殿下可別生分,只管當作在天北城那般自在。”
“殿下怎么會想到來北院呢?”東方九熙忽然問道。
“來時暴雨多日,華東城多處水患,聽聞世子在著手處理,我這天幕官倒也來湊一湊。不知道世子可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哦,殿下說水患啊,”九熙眉頭緊鎖,轉而釋懷一笑,“那殿下可真來得及時,還真有件棘手的事。”
“正常水患應裹挾泥沙,可這次的洪水帶著藍銀色光屑,碰過的士兵都說傷口愈合奇快。”東方九熙壓低聲音,“衛霖將軍說,那是靈微子能量外泄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