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花屏退了值守的鬼差，兩人就著方桌坐下。
柳生取過兩個新茶盞滿上，一飲而盡，又將另一盞遞給夏小花。
“說說你的看法。”夏小花接過放下，卻是沒喝。
茶水潤喉，柳生緩緩開口：
“此案關鍵就在鹿童說的笛聲。”柳生目光炯炯，“若非他精通音律有所察覺，事態就嚴重了！
“有人用笛聲控制了妖戲班，利用黃老三的幻術扭曲死者家屬的感知，讓他們'看見'葉流云行兇。
“黃老三他們在被操控下殺人而不自知，最后成為替罪羊。”
夏小花劍眉微蹙：“目的呢？”
柳生接著說道：“首先，這是葉流云的必死之局。
“若查不到妖族這條線，按《大周律》他殺人的罪名就坐實了，而他是我的人，我也難逃干系。”
“這是沖著我們來的第一步殺招。”
夏小花眸光一凝，并未反駁。
“其次，即便是查到了妖族，尋常官吏看到渾身是血的小妖會如何？”
夏小花語氣里帶著沉重：“妖族兇性大發，殘殺無辜，動機充分，證據確鑿！”
柳生點頭：“妖族兇殘，這是人族共識，它們百口莫辯，只能等死。
“這是第二步殺招，用幾個小妖的命，坐實妖族為禍的鐵案。”
夏小花沉默，人妖仇怨由來已久，這種偏見確實根深蒂固。
柳生語氣沉重，“一旦定案，陛下對妖族的懷柔策略將前功盡棄，兩族的矛盾只會愈演愈烈。
“更可怕的是，幕后之人既然能操控妖族行兇，難保不會故技重施。
“屆時朝堂震怒，妖族反彈，正中其下懷。
“環環相扣，不管是哪種結果，都是幕后之人樂意看到的。”
夏小花握著橫刀的指關節隱隱泛白。
“好手段！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裝神弄鬼！”
柳生看著夏小花眼中跳動的寒芒，知道這女人動了真怒。
“怎么引出兇手？”夏小花追問。
“反其道而行，放了妖戲班！”柳生淡然道。
“放了？”
“對，不僅要放，還要給他們頒發良妖令！”
“為何？”
“制造我們為了平息此事而向妖族妥協的假象！”
“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我要是他，我會立刻出手，滅掉妖戲班或煽動死者家屬鬧事，把事態進一步擴大。”
“只需要保護好妖戲班和死者家屬就成，這樣才能化明為暗，完成攻守易型！”
夏小花眸光艷艷，看著柳生，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從里到外看個透徹。
恍惚間，眼前已不是記憶中那個只知風花雪月的紈绔。
這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很微妙，
像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又或是親人，她不得而知。
“嗯，不錯！”
簡短的三個字，已是她最大的認可。
夜色浸染萬安城，朱雀大街燈火如晝，人潮交織。
幾個瘦弱的身影與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腰間的“良妖令”在燈火的映照下泛著微光。
黃老三捻著焦黃的胡須，強作鎮定地走在最前。
路人的竊竊私語如芒刺背，讓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鹿童跟在他身后，清亮的眸子不安地游移，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兔妖姐妹互相攙扶，紅寶石般的眼睛盯著腳尖兒，柔軟的耳朵緊張地抖動著。
“堂而皇之……大搖大擺……”黃老三干澀地重復著柳生的叮囑，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這是柳大人設下的“餌”，卻也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他深呼吸，突然挺直了佝僂的背，良妖令叮當作響，仿佛要壓垮他的腰，又好似要支撐起他的脊梁。
“都打起精神來！”他回頭低喝，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眾妖下意識地抬頭挺胸，終于是走出了幾分灑脫。
暗處，無數雙泛著幽光的眼睛在陰影中閃爍。
屋檐下的麻雀，墻角的灰鼠，它們無聲地編織起一張監視網。
死者門前的樹冠中，幾只渡鴉悄然而立，冰冷而警惕的鴉瞳掃視著每一個角落。
街口的陰影里，夏大樹正抱著雙臂，面色冷硬如鐵。
他身旁站著本該壓在城隍地牢的葉流云。
隨著時間流逝，路人的目光漸漸從警惕變成了好奇。
醒目的良妖令打消了人們眼中的戒備。
黃老三的背挺得更直了，鹿童的腳步也變得輕快。
兔妖姐妹們甚至敢對著好奇的孩童露出羞澀的微笑。
半個時辰后，眾妖出了城。
跨出金光門的剎那，熱浪與喧囂驟然消失，回望燈火如晝的萬安城，竟覺得那恍若蜃樓。
西郊破廟內，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可算回來了……”黃老三癱坐在破舊蒲團上，長長舒了口氣。
鹿童倚著斑駁的柱子，輕聲道：“萬安城的石板路，走起來終究還是硌腳。”他目光掃過廟內熟悉的陳設，心中莫名的踏實。
角落里，兔妖姐妹互相依偎著嬉鬧，半盒廉價的胭脂你爭我搶，當成了寶。
“該我了！”涂春笑著去奪。
“想得美！”涂夏猛地推開她。
“我的！”涂秋撲身上前，力道大的驚人。
“明明是我的！”涂冬雙眼充血。
“啪！”
胭脂盒摔得粉碎，猩紅粉末爆開。
涂春瞳孔驟縮，甜美的笑容瞬間扭曲，她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五指成爪揪住涂夏的兔耳，狠命一扯！
“撕爛你這賤人！”
涂秋抓起一塊碎瓷，發狂般劃向涂春，甜膩的香氣瞬間被血腥味覆蓋。
“吵死了！”鹿童的聲音異常沙啞。
他抬起頭，陰鷙的眼神死死鎖住扭打成一團的兔妖姐妹。
沒有絲毫勸阻，一種陌生的、粘稠的惡意攥緊心臟。
“殺了你們！”他額上的鹿角陡然變大，撞向撕扯中的兔妖們！
破舊蒲團上的黃老三，半張臉藏在昏暗中。
他嘴角慢慢地向著耳根咧開，露出森白尖牙，臉上掛著怪誕的笑容：
“打吧……鬧吧……死了好啊！”
忽的，陰風平地起旋！破門應聲而開。
月光下，一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門口，背對著慘白的月色，看不清樣子，只留下一個富態圓潤的輪廓。
“良妖令？呵，好東西啊……
“既然如此，那就獻出你們的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