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熟悉的橡木木門,月華城的夜行者店鋪里松木香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維克倒是覺得這個味道很好聞。
不同于往日,這次是店鋪精靈老板親自在前頭引路。
維克望著那窈窕的背影若有所思。
能開起夜行者店鋪的老板,人脈與錢財本該厚實,可先前那副拮據模樣,實在說不通。
店內貨架上,藍水晶泛著幽光,夜行者火把放在了木桶里,而在那最醒目的位置擺著銀質的圣水瓶。
這是夜行者出城時典型的三件套。
高等精靈抬手摘下那塊寫著【營業】的樺木板,“咔嗒”一聲扣在門后,再將厚重的木門閉緊。
窗外的天光被徹底隔斷,房間里霎時間變得十分黑暗,只有陳列架上的藍水晶還透著幾不可察的幽光。
跟著精靈轉入內間,燭火點亮,維克才看清了眼前之物。
樺木板搭起的陳列架打磨得光滑,將各式物件襯得十分齊整。
維克驚奇的目光掃過架上的夜行者匕首,還有那些浸過圣水的繃帶,他不明白這些夜行者裝備的用途是什么,但已經讓他大開眼界了。
至少比獨眼商販那里的貨物要豐富好幾倍。
忽然,維克在角落頓住了。
一支金屬小管斜倚著,頂端插著透明玻璃針映入了他的眼簾,分明是支注射器模樣的東西。
旁側木牌上用炭筆寫著“40銅幣”。
好貴!
維克觀察了半晌,問道:
“這位精靈女士,夜行者店鋪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維克轉向一旁的精靈,皺眉道。
精靈指尖敲了敲金屬管,唇角勾著錢錢的笑意,道:“哦?你說這個啊,是用星絨草和晨霧苔調的,晨霧苔能治皮肉傷,至于星絨草嘛...”
她眼尾挑了挑,笑道:“會讓人暈暈乎乎的,渾身輕快,在冒險者營地里算是最搶手的貨色了。”
尤德雙臂交叉于胸前,冷冷道:“是讓人失去理智的東西,維克,我勸你不要染上壞習慣。”
維克聲音沉了沉,點了點頭,道:“聽說這東西,極易上癮。”
“沒辦法。”
精靈聳聳肩,語氣帶點戲謔,道:“月華城的冒險者們過的日子比你想象中要苦多了,沒點能放松的東西,我發誓,他們撐不過三天。”
“苦?”
尤妮斯眉頭皺了皺,聲音里帶著些質問,道:“那他們應該去看一看米爾頓要塞的生活,那里的冒險者甚至連可以治傷的地方都沒有,連個完整的床鋪和帳篷都要分著用,比起他們,月華城,已經是天堂了。”
高等精靈轉過身,聲音低了些,道:“我沒去過米爾頓要塞,但你以為月華城營地周圍為什么總有那么多去處?女支院,教堂,澡堂,還有那診所的門從早開到晚...”
她頓了頓,語氣嚴肅地道:“這里的冒險者大多是夜行者,接的活往往是極為危險的任務,而能參與月華城“恐懼研究”的冒險者也沒幾個,甚至有些人要跑到別的王國,一去就是幾年,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難說。”
高等精靈嘆了一口氣,道:“他們的壓力,不是錢能填滿的。”
尤妮斯仍皺著眉,道:“可若是賺夠了錢,為什么還要去做冒險者?”
精靈忽然“噗嗤”笑出聲,像望見多年前的自己,笑道:“嘗過錢的滋味,還能回到以前的日子嗎?何況他們身上的怪癖還多著呢!有人離了血腥味便睡不著,有人見不得別人的安穩的日子,甚至有些家伙沒女人陪著就喘不上來氣,他們根本不稀罕安寧,夜行者啊,說到底是群被情緒啃噬的怪物,被自己的執念拖著跑。”
尤德低聲罵道:“該死的精靈,你這種人就應該扔在塞外的夜晚。”
“隨你怎么罵。”
高等精靈眼皮都沒抬,眼神拂過瓶中搖曳的星絨草,悠悠道:“但見過恐懼的人,見識過外面世界的人,怎么甘心像正常人那樣,守著壁爐,烤著面包過一輩子?”
她像是沒聽見尤德的怒火,揮了揮手,轉身往內室走,道:“進來吧,你們要的東西在里間。”
維克望著她的背影,眉頭皺起。
尤妮斯到底跟這位高等精靈說了什么?
而且根據這位高等精靈所說,月華城冒險者的生活,并沒有他們想象中那么美好。
曾經貝克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過,
月華城是“冒險者的天堂”,那里有著賺不完的錢,有著最自由的空氣。
可此刻聽來,這里更像是個華麗的囚籠,困著一群被創傷與欲望牽著走的靈魂。
但維克緊攥著雙拳,搖了搖頭。
他心里清楚。
就算如此,“月華城居民”的這層身份,仍是眼下最穩妥的選擇。
他想起出發前貝克曾對他說過的那番話。
許多王國的邊境,只要瞧見月華城冒險者營地那枚刻著灰鷹的銅徽,守衛會立刻收起長矛,甚至連海盜橫行的黑海灣,瞧見那徽記也會收斂三分,畢竟與這些與恐懼打交道的逆行者,到哪里都會受人尊敬的。
這份旁人求不來的便利,他需要爭取。
維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澀味,跟著高等精靈往里走。
穿過掛著風干藥草的走廊,終于踏入一間待客的客廳。
樺木圓桌擦得發亮,映著窗縫漏進的陽光。
墻角的陶壺里插著幾支風干的葉子。
高等精靈從柜上取下茶盞,沸水注入時發出著“咕嘟”的輕響,甜香瞬間蔓延了整個房間。
她將茶盞推到眾人面前,才轉身拉開墻角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書。
書皮是深棕色的皮質,邊緣磨得發黑,顯然翻開研究很久了。
維克發現里頭滿是用炭筆批注的文字,還有幾幅手繪的血色使徒圖譜。
“這是我對血色恐懼“法師”的研究筆記。”
她把書遞給維克,嘆了一口氣,道:“里面記載著它的習性、弱點,還有月華城藏著的些舊事,聽說你們要去討伐它?這份勇氣,倒是比那些只敢躲在營地里的家伙要強多了。”
維克接過書,撫過紙頁,正想說些什么,卻聽精靈話鋒一轉,語氣增加了幾分凝重,道:
“對了,要殺它,需要繞去迷霧森林的后方,別信那些地牢傳說,血色恐懼法師,它早就不在那兒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隨即緊閉雙眼,但即便如此仿佛也能穿透墻壁,望見那年彌漫的巨霧。
妹妹的詛咒,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片刻后,精靈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
“你要知道,有了身體的血色恐懼,會逐漸因為實力的增長,不再懼怕陽光,因此,月華城營地的那些精英夜行者也沒一個愿意接下這份委托。”
維克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原計劃是準備一些物資后直奔地牢。
這消息幾乎要推翻之前的所有部署。
尤德在旁皺緊了眉,尤妮斯則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高等精靈端起自己的茶盞,抿了一口,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如果你們要在最近去討伐那只血色恐懼的話,你們的出城準備要抓緊了。”
“為什么?”
維克追問,心跳卻莫名快了半拍。
“七日后,是米爾頓要塞光明教舉行的“光明夜”,為的就是震懾那些塞外的恐懼,他們是跟月華教對立的宗教,雖然說,初衷都是為了月華城的居民。”
精靈放下茶盞,呼出一口氣,道:“那天夜里,要塞周圍的霧會被祭典的光沖散,亮得像是白晝一樣,而那只血色恐懼,最害怕強光,因為它是靠理智來殺死夜行者的家伙,那會是它一年里最為虛弱的時候。”
她望著眾人,眸光里只剩下欽佩,道:“錯過七日后的那一晚,再想找它的破綻,就難了。”
客廳里靜了片刻,只有窗外的風拂過藥草的輕響。
維克低頭看著筆記上那幅使徒的畫像,忽然覺得掌心的書沉了許多。
“不過,明日你們就好好放松好了,正好我認識月華城的那些澡堂的老板,這可以讓你們的心情更加飽滿,愉悅。”
“只要帶回來了那只血色恐懼的尸體,報酬,我不會少給你們的。”
她挑了挑眉,笑道:“可能還會有你們意想不到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