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窟
- 劈山
- 大原白丁
- 3655字
- 2025-07-08 19:51:09
赤紅激流如熔化的鐵水,裹挾著陸無妄與李凡一沖向未知的黑暗。少年將少女緊緊護在懷中,黑斧在掌心劇烈震顫,斧面星紋與李凡一懷中的滄溟鏡同時亮起,在兩人周身撐起半透明的光繭。滾燙的河水撞在光繭上,蒸騰起白茫茫的霧氣,倒像是給這對亡命少年披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衣。
“抓緊!”陸無妄的聲音被水流撕扯得支離破碎。他看見李凡一的發梢凝結著細碎的冰晶,那是龍女峰幻術殘留的寒氣,此刻正被激流的熱浪炙烤得滋滋作響。少女懷里的獸骨不知何時已與滄溟鏡融為一體,鏡背的“滄溟”二字泛著青光,在顛簸中映出無數轉瞬即逝的畫面——燃燒的古椿村、冰棺中女子的血淚、還有朱胖子胸口那枚滴血短刃紋。
“他是凈衣衛...”李凡一突然開口,聲音帶著水汽的濕冷,“可他救了我們。”
話音未落,激流猛地下墜。陸無妄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被甩出去,恍惚間看見光繭外掠過成片的鐘乳石,石筍尖端懸掛著青銅鎖鏈,鏈上串著密密麻麻的骷髏頭,每顆頭骨的眼眶里都跳動著幽藍鬼火。這景象讓他想起龍女殿中那口冰棺,不知為何,竟覺得那些骷髏的輪廓與古椿村祠堂里的祖先牌位有幾分相似。
“屏住呼吸!”他將李凡一的頭按向自己胸口,黑斧驟然暴漲三倍,斧刃劈開一道暗河支流。兩人隨著分流撞進一處溶洞,光繭在撞擊中寸寸碎裂,濺起的水珠落在巖壁上,竟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
陸無妄踉蹌著站穩,才發現溶洞四壁鑲嵌著無數銅鏡碎片,每片鏡子里都映出不同的人影——有穿著若水宗服飾的修士在焚香禱告,有披發的巫祝用活人祭祀,還有個模糊的身影正將嬰兒放進漂流的木盆。最深處那面最大的銅鏡里,赫然是朱胖子年輕時的模樣,他跪在一座佛前,背上烙著凈衣衛的刺青,手里捧著的青竹釀壺口正往下滴著血。
“這些是...”李凡一伸手去觸碰鏡面,指尖剛碰到冰涼的銅緣,所有銅鏡突然同時炸裂。碎片在空中重組,化作一張巨大的星圖,圖中北斗第七星“搖光”的位置,正對著溶洞頂端的裂口。
“須彌山...”陸無妄抬頭望去,裂口處漏進微光,隱約能看見崖壁上鑿刻的佛像輪廓。他突然想起朱胖子最后的話,“禹王斧的下半闕在佛窟”,握緊黑斧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
李凡一卻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等等,你看地上。”
少年低頭,發現溶洞地面布滿蛛網狀的裂紋,裂縫中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紋路匯聚成河,竟與涿鹿河灘的血色符咒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那些液體流過之處,竟憑空生長出翠綠的水草,草葉上還掛著細小的鱗片。
“是龍血...”李凡一的指尖撫過水草,滄溟鏡突然騰空而起,鏡面對著裂口射出一道光柱。光柱所及之處,崖壁上的佛像緩緩轉動,露出背后的石階,階上刻滿梵文,每個字都在滲出白汽,仿佛有生命般呼吸著。
兩人拾級而上,石階在腳下發出古老的呻吟。陸無妄注意到每隔三級臺階,就有一枚凹陷的腳印,腳印大小與黑斧的斧刃驚人地吻合。李凡一指著其中一級臺階:“你看這里。”
少年俯身,發現凹陷處刻著極小的鳥蟲篆——“九娘子鑿”。
“九娘子...”他想起《朝那祠雜記》里的記載,“是拒絕朝那小龍求婚的神女?”
“也是持有禹王開山斧的人。”李凡一的指尖劃過字跡,那些鳥蟲篆突然活了過來,順著她的手腕爬上手臂,在皮膚上組成半張殘缺的地圖,“朱胖子說的下半闕,應該就在地圖終點。”
說話間,兩人已登上石階頂端。眼前豁然開朗,一座依山而建的石窟寺廟懸浮在云海之中,寺門匾額上書“無相寺”三個金字,筆鋒里藏著與軒轅冢界碑相似的龍氣。寺前廣場鋪著赤石,每塊石頭都刻著不同的佛號,踩上去竟會發出誦經般的嗡鳴。
“這里就是須彌山...”陸無妄望著廣場中央那棵遮天蔽日的菩提樹,樹干上纏繞著鎖鏈,鎖鏈盡頭沉入云海,不知連接著何處。樹頂隱約可見一座佛塔,塔尖的金光刺破云層,與星圖中搖光星的位置遙遙相對。
李凡一突然捂住胸口,滄溟鏡燙得驚人:“有人來了。”
話音未落,云海翻騰,七道銀光破云而出,落地化作若水宗凈衣衛。為首者面蒙黑巾,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腰間懸著與李鵬宵同款的青銅令牌,令牌上的水波紋正隨著呼吸起伏。
“抓住他們,水精木就能成熟了!”蒙面人聲音嘶啞,手中長劍化作水蛇,吐著信子纏向陸無妄。
少年揮斧格擋,黑斧與水蛇相撞的瞬間,廣場上的赤石突然炸裂,無數佛號化作金芒匯入斧身。陸無妄只覺一股沛然巨力涌遍全身,斧鋒竟泛起淡淡的佛光:“這是...”
“是菩提樹下的愿力!”李凡一將滄溟鏡拋向空中,鏡面投射出佛窟星圖,“他們怕的是這個!”
星圖與空中的北斗星遙相呼應,凈衣衛身上的水紋突然變得黯淡。蒙面人厲聲喝道:“破了他的鏡子!”三道水箭直射鏡面,卻在觸及星光時瞬間蒸發。
陸無妄抓住機會,黑斧橫掃,斧風卷起地上的赤石,如暴雨般砸向凈衣衛。最左側的衛卒躲閃不及,被赤石擊中面巾,露出底下半張覆蓋著鱗片的臉——竟是涇河龍王的模樣!
“你們不是人!”李凡一失聲驚呼。
蒙面人撕下黑巾,露出與冰雕幻象一模一樣的面容,正是朝那小龍!“三百年前你們村斷我龍脈,今日便用你們的魂魄來祭!”他雙手結印,廣場下的云海突然化作巨浪,浪頭立著無數水尸,皆是古椿村村民的模樣。
陸無妄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水尸中站著陸九,爹爹的眼眶空洞,手里還握著那根椿樹皮繩子。少年的理智險些崩塌,黑斧上的佛光頓時黯淡下去。
“無妄!別信他!”李凡一撲過來按住他的手,滄溟鏡射出一道光束照在水尸身上,那些虛幻的身影立刻扭曲變形,露出底下猙獰的水怪真身,“是幻術!”
少年猛地清醒,北冥劍魄在眉心發燙。他想起龍女的話“北冥劍魄已種汝靈臺”,突然福至心靈,將斧柄抵在眉心。黑斧瞬間通體漆黑,吞噬了所有光線,連菩提樹上的金光都被吸來,在斧刃凝聚成一點寒星。
“劈山!”陸無妄一聲長嘯,斧落之處,空間仿佛被劈開一道裂縫。巨浪在裂縫前戛然而止,朝那小龍發出驚恐的嘶吼:“不可能!你怎么能駕馭...”
話音未落,菩提樹突然劇烈搖晃,樹干上的鎖鏈寸寸斷裂。樹頂佛塔發出鐘聲,震得云海翻騰,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深淵,淵中隱約可見一柄巨斧的輪廓,正是地窟中那柄鎮鎖龍魂的青銅斧!
“禹王斧...”李凡一的聲音帶著顫抖,手臂上的地圖突然完整,終點直指佛塔,“下半闕在塔里!”
陸無妄拉著她沖向佛塔,朝那小龍在后嘶吼:“攔住他們!水精木就在塔頂!”剩下的凈衣衛化作水箭射來,卻被菩提樹落下的葉片擋住,那些葉子落地生根,瞬間長成茂密的竹林,竹節里傳出誦經聲。
兩人沖進佛塔,塔內沒有樓梯,只有盤旋而上的鎖鏈。陸無妄讓李凡一踩著自己的肩膀攀爬,少年的手掌被鎖鏈磨得血肉模糊,卻死死咬住牙關不吭聲。爬到第七層時,李凡一突然停下:“你看墻壁。”
塔壁上畫著壁畫,講述著三百年前的往事:大椿村巫女用禹王斧劈開龍脈,引出赤泉澆灌某種植物;朝那小龍率水族報復,卻被手持滄溟鏡的女子擊退;最后一幅畫是無相寺的僧人將半截斧柄埋入菩提樹下,旁邊寫著“上承軒轅,下啟無妄”。
“水精木...”陸無妄突然明白,“他們要找的不是兵器,是能復活龍魂的植物!”
李凡一的指尖撫過壁畫,那些顏料突然滲出汁液,在地上聚成文字:“龍女牧羊,實為守木;青竹釀里,藏有木種。”
“朱胖子的酒!”兩人同時驚呼。少年想起朱胖子說過“親自送了青竹釀”,原來那酒里藏著水精木的種子,而朱胖子多年來的油膩偽裝,都是為了守護這個秘密。
爬到塔頂,果然看見中央石臺上長著一株奇異的植物,樹干如青銅,葉片似斧刃,頂端結著晶瑩的果實,正是壁畫中的水精木。樹旁插著半截斧柄,與黑斧的缺口嚴絲合縫。
“合二為一...”陸無妄將黑斧對接斧柄,兩部分接觸的瞬間,發出龍吟般的巨響。完整的禹王斧懸浮在空中,斧面映出整個須彌山的輪廓,原來這座山本身就是一柄巨斧的虛影。
塔外傳來朝那小龍的咆哮:“交出木種!否則讓你們魂飛魄散!”
李凡一摘下水精木果實,果實入手即化,化作一滴金色的液體滲入她的掌心。少女的瞳孔突然變得深邃,仿佛映照著星海:“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她拉起陸無妄躍出塔外,禹王斧在兩人頭頂盤旋。朝那小龍見果實消失,怒吼著化作巨龍撲來,龍爪撕碎云層,露出背后的若水宗主殿,李鵬宵正站在殿頂冷笑。
“以我之血,祭告天地!”李凡一劃破掌心,金色血液滴在斧面上。禹王斧突然暴漲,斧刃劈開虛空,露出背后的星圖。北斗七星與佛窟星圖重合的剎那,所有水怪都發出慘叫,在星光中消融。
朝那小龍不甘地嘶吼:“我不甘心!三百年的等待...”
“你的等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李凡一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龍脈不是用來復仇的工具。”她舉起滄溟鏡,鏡面射出光束照在龍頭上,小龍的眼神漸漸變得迷茫,最終化作一道青光飛入鏡中。
李鵬宵在殿頂氣急敗壞地揮劍,卻被菩提樹枝纏住,那些枝條勒進他的皮肉,長出翠綠的嫩芽。老狐貍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逐漸被植物吞噬,只留下一句怨毒的詛咒:“無妄...你逃不掉的...若水宗不會放過你...”
陸無妄握緊李凡一的手,兩人站在塔頂俯瞰云海。禹王斧緩緩沉入須彌山,佛窟的星圖漸漸隱去,只留下菩提樹下的一縷青煙,仿佛朱胖子在無聲地微笑。
“接下來去哪?”李凡一的掌心還殘留著水精木的溫度。
少年望向東方,那里是古椿村的方向:“回家。”
斧柄上的“北冥”二字突然亮起,仿佛在響應他的決定。遠方的涿鹿河傳來濤聲,像是在召喚游子歸來,而新的冒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