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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的男人去哪兒了

  • 我沒瘋
  • 太平山海
  • 4858字
  • 2025-06-16 11:34:00

這片碼頭的肉片雨,似乎下得小一點了。

租界今日起火,并且有怪肉落下,洋人死傷無算這件事,日后一定會成為這里口耳相傳的重大事件,甚至會成為“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的最佳解釋。

那些服下丹藥的人們,扮演了一次無所不能的神靈。

只不過……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這艘破舊船只上的老者知道,今日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受到牽連,過程究竟有多么血腥。

很少有人注意歷史的細節。

史學家也很少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著墨。

但他們真的存在。

碼頭上,出現了一對母女。

她們兩個人頂著一個木澡盆,腳上裹著毛巾和布簾,避免沾染那可怕的肉片。

她們在泥濘不堪的肉片土地上艱難穿行。

“囡囡,我們走,去找你爹。”

當娘的人,費力地支撐著這個木頭澡盆,肉片不斷下墜,壓得她的胳膊已經酸痛無比,但她仍然在堅持。

女兒的小手,也支撐在了澡盆之上。

女兒很乖,說道:“爹來了,我們就不用這么費力氣了。”

娘說道:“對,去找你爹。”

她要去碼頭上,找自己的男人。

天色已經黑了,那個人應該回家了。

他干活費力認真,做人也老實巴交,舍不得花一分錢,到了夜晚碼頭停工,他還能去哪里呢?

他怎么會不回家呢?

她,要去找他。

女人是個寡婦。

孩子她親爹,當年是個當地的流氓,一輩子就像是個笑話。

那個流氓不是所謂的二道混混,天津衛八大碼頭至少有數百號幫派弟子,他連個打手都混不上。

流氓也做不成小綹把子,扒竊團伙他管不了,甚至去當個扒手也經常被打。

他也是唯一一個在三刀六洞入幫儀式上,大喊大叫哭得像個孩子的。

腳行把頭把這個流氓當成笨蛋,那些在老城廂做糞道承包的大流氓也不喜歡他,就算去強賣棺木,也因為長相懦弱窩囊,只能賣出兩倍的市價。

這是亂世,但卻是流氓的美好時代。

不是他的。

煙館保護費、當人牙子,做人口典當的買賣,去德國租界威廉街的地下印刷廠印假鈔,要不就收買當地的偵緝隊,制造偽證、把持梨園行、壟斷評書場,嚇唬那些小買賣生意人手藝人,全都是來錢的路子。

那個流氓都做不了。

前兩年,流氓老了,只能去干“血錢”的行當。

也就是訛詐商戶。

在對方的鋪子門口,下油鍋、砍手指,砸腦袋。

訛錢。

流血越多,掙錢越多。

那天出門前,老流氓對著妻子說,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他還和襁褓中的女兒說,今晚回來就能吃豬肝。

他是笑著出門的。

晚上回來的,是擔架上的一塊白布,和一抹嫣紅。

幫會不想承認這個丟人的流氓是自己人,所以那筆喪葬費,還有那筆人死以后每年都有的“掛錢”,不見分毫。

女人帶著女兒,壯著膽子去幫會,想要討個說法。

幫會大佬,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傷痕。

每個入幫的人,都要用燒紅的鐵條烙印上幫會印記。

你男人當年怕疼,就印了小半個。

這算什么?

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

算是個笑話吧。

這個窩囊廢。

是所有流氓們的恥辱。

生的無恥,死的搞笑。

可他,還是女人的丈夫。

女人想要辦葬禮。

無人幫忙。

家徒四壁,寡婦抱著女兒,眼神空洞,家里連棺材錢都拿不出來。

關鍵時刻,是那個憨厚的漢子偷偷過來,把自己積攢了幾年的工錢送了過來。

漢子都三十多歲了,同樣身無長物,靠著一膀子力氣在碼頭扛東西。

工頭很喜歡他。

工班里偷奸耍滑的退休流氓太多,真正做事的人就會發光。

當年寡婦的男人,也很喜歡來這個碼頭。

因為這小子很容易就能被榨點錢出來,慫的像個雞崽子。

漢子原來其實不慫。

他只是苦。

苦得……只見過這窩囊流氓的丑老婆一次,就記住了。

就慫了。

慫的甚至愿意主動給那流氓一點錢。

希望他去賭館以后,晚上回家,兜里能剩下幾個銅錢,給家里買點吃的。

給她買點。

買一點。

今天,那個男人像個笑話一樣死了。

無比丟人、臭氣熏天地死了。

連帶著家人,也成了人們避之不及的惡心東西。

這個吃苦太多的漢子,決定拯救另一個吃苦太多的女人。

這個老實漢子,迸發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敢。

這個碼頭工人,請來了街坊四鄰,請來了工頭說了一段場面話,雖然葬禮的氣氛冷得像地府小鬼開會,每個人的眼神都像一把刀子,在質疑寡婦和這個男人的關系。

但葬禮還算是風光。

漢子把自己的積蓄都花在這個窩囊流氓的葬禮上了,那口棺材,就算是一般的殷實之家都要再三思量才敢購買,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

那個只燙了半個印記的流氓,在漫天紙錢中,埋在了土里。

流氓葬在了土里。

地上,則出現了一個不被人們祝福的小家。

經常被人笑話的小家庭。

但這個家,就像是星夜里的一點燭火,不起眼,但很溫暖。

漢子有家了。

一家三口,雖然拮據,但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就是希望這沒名沒姓的年頭早點過去,國家好起來,家才會好起來。

日月輪轉,時間如白駒過隙。

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漢子干活更賣力氣,但拿到手的錢卻越來越少。

有時候,女人也會偷偷地去教會粥鋪拿一些咸粥。

領取一點兒義倉摻了鋸末的雜合面。

女人很滿足了。

她幼年曾聽過,有些地方有人肉市,一斤人腿肉只需要二三十文。

這里是天津衛,不至于出現人相食的慘狀。

幸好。

漢子每天晚上下工后,都能準時到家。

只要到家。

一切都好。

可他今天沒有回來。

女人很慌張,她出門之前,已經問了同在碼頭上的工人,詢問他在哪兒?

“見到我家男人了嗎?”

雖然他沒回家,但女人仍然很驕傲,那是自己的男人,她就是要說出來。

“見到我家程東了嗎?”

“他去哪兒了?”

“是不是……晚上又有貨船來了?”

“程東要和我說的。”

“他要和我說啊。”

“程東呢?”

晚上。

肉片雨簌簌而落。

街道之外,不知道多少人發出凄慘哭號,瘋狂喊叫。

這個女人,和那個瘦小的女兒。

都知道發生了恐怖的事情。

但她們。

還是決定出去拯救那個男人。

去拯救,那個叫程東的老實漢子。

那個人,就是他們這個家。

今天,這么詭異的情況。

他在碼頭上做工。

沒有遮擋。

是不是很危險呢?

我們,來了。

我們來了。

……

肉片雨還在下。

女人和女兒,頂著那個木頭澡盆,在這可怖的雨中艱難前行。

她們兩個人的身影,在這熊熊火光的夜晚,小的像是塵埃。

碼頭上全都是肉片,就連大海上,也都是在不斷蹦跳、像是下油鍋的活蝦米一樣的邪異肉片。

她們看到了海上那個巨大的大木船。

但她們沒有看到程東。

……

木船上。

程東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覺更加強烈了,此刻仿佛有什么人,正在不斷地砸擊著他的大腦。

程東這名在末世中堅強的漢子,此刻都感受到了難以忍受的疼痛。

他那一直保持著的挺直身板,此刻也出現了些許的搖晃。

程東的臉也糾結起來,一半堅毅,一半痛苦,一張臉猶如分給了兩個不同性格和身份的人。

他又開始晃動了。

無比痛苦。

就像是……要瘋掉一樣。

程東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去甲板的邊緣。

但他還是去了。

肉片組成的雨中,每個人看到的世界,仿佛加上了一層濾鏡,老膠片一般的質感中,肉片像噪點一樣,模糊著眼前能看到的事物。

程東看到了這對可憐的母女。

那對母女,自然也看到了程東。

“爹!”

“娘!你看,船上那個人是我爹!”小女兒驚喜地說道,她使勁舉著澡盆,不斷揮霍著不多的力氣。

“爹,這個澡盆,變得好重啊……”

爹來了,自然有人扛起這個盆子。

他一定會做到。

一定會的。

女人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后,第一時間當然是無比欣喜。

她剛想呼喊。

可她閉嘴了。

她能感受到船上那個男人看過來的目光。

可她也看到了。

那個人沒有任何行動。

他沒有動。

看到自己,看到孩子的時候,沒有動。

雖然他很像是程東。

但女人知道,他不是。

“那不是你爹……咱們去找你爹……”女人說道。

“那就是我爹,我都看到他了!”孩子大聲說道。

“那不是!”

“是!”

“不是!”

……

女人不想承認什么。

但她突然覺得,心里的某些東西崩塌了。

手臂傳來的酸痛,快要把她給吃了。

她堅持不住了。

“你,怎么能不管我們呢?”

“明明說好了。”

“說好了的。”

女兒突然覺得木盆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

女兒說道:“……媽媽?”

木盆摔在了地上。

……

……

“啊啊啊啊!!!!!!”

船上,程東發出了非常癲狂的吼叫,他甚至開始捶打自己的胸口,想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自己打死。

他想下船救人。

他要去!

又不想去。

不能去!

下船,是因為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在下面!

不下船,是因為陳旺還在船上!

程東有自己的任務,他是來自詭異末世的部隊上士,是斷掉了一只胳膊的兵王,他對軍隊的感情無人能及,戰士上戰場,就是要責無旁貸地完成任務,這是他的使命!

他必須要保護陳旺!

必須保證他不再這幻境里面死亡,無數人類的安危,都寄托在這個瘋子的身上!

但程東也有家庭。

他在這個世界,也是這個港口無人問津的小工人,他有自己的小家,有自己愛的人,也有愛自己的人,在這個令人悲愴絕望的年頭里面,在這個沒有文化的老實人眼中,那個家,就是他的全部。

他必須要拯救家人!

程東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是誰。

他什么都想做,可他現在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我究竟是誰……”

“該怎么做?”

……

……

隱身的陳旺,此刻正在研究那一面巨大的銅鏡,看著里面倒映出來的星河,嘖嘖稱奇。

他聽到了來自程東的瘋狂吶喊,陳旺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

然后,他有點悲傷地說道:“又有人要開始瘋了,我還挺喜歡老程,希望只是短暫的發瘋,病情發展地不要太快……”

每一次都是這樣。

每一次都是。

那些精神病院的人,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變得瘋狂。

但發生幾率最多的瘋狂,則是他們在現實世界的靈魂,與這個詭異世界給予的身份之間的沖突。

對于那些進入陳旺病房的人來說。

進入詭異幻境世界,并不是一次穿越。

這世界給予了他們一個身份,但這個身份,也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人生。

他們沒有消失。

一直都沒有消失。

兩種不同的性格,兩種不一樣的人生故事,擠在了同一個身體,同一個腦袋之中。

距離發瘋,只是時間問題。

或早或晚。

……

……

堅強的程東在不斷嘶嚎,他看著那對埋在肉片之中的母女,目眥欲裂,眼角都在流淌血水。

“啊啊啊啊!!”

他覺得自己在分裂,這具身體仿佛要裂開一樣。

……

阿伊莎從剛才程東喊叫之時,就在觀察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當她看到程東所望去的方向時,大概能明白,那對母女,對程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非常重要。

阿伊莎很同情,但她不會幫忙。

因為此刻如果是那名上士程東的話,他也一定會嚴厲要求,不去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什么是有意義的事情?

只有讓陳旺活著,這一個事情。

阿伊莎在那個木盆落下之時,還是忍不住,用異能控制住了粘連生長著肉片的木澡盆。

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文明時代的那些劇作污染了。

心軟了。

這澡盆上寄生的肉片太多了,她只堅持了幾秒鐘。

……

……

本來她覺得母女的死亡,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

……

……

陳旺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對于程東的處境,他很心痛。

這是典型的,兩個靈魂的利益產生了嚴重沖突。

那好辦了。

陳旺很害怕這肉片。

他躲了很久。

不過他想了想。

覺得,自己是瘋子。

既然要救人。

那就應該勇敢一點的。

一般人害怕末日將至,終于登上了救命的船,想要再下船,心里這一關就過不去,難如登天。

他可是陳旺,那不一樣。

自己跑到那對母女那兒。

程東就不這么痛苦了吧?

陳旺爬到了桅桿上,攥緊了從上方蕩下的一根粗繩子。

蓄力。

蕩了起來。

“我是泰山!”

他朝著那滿是肉片雨的碼頭上,像人猿一樣沖鋒赴死。

……

……

船上那名穿著蟒袍的老者,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雙手一揮。

那對埋在肉片中的母女,突然之間消失不見了。

回到了自己那個有些破爛的家里。

回到了床榻上。

睡著了。

本來黏連在她們身上的惡心肉片,在母女消失的時候,全部留在了原地,然后落下。

陳旺也再次回到了甲板上,摸不著頭腦。

“這是什么級別的異能?難道是傳說中的空間魔法?”

阿伊莎剛才的思緒都在木澡盆那里,所以當母女消失之時,感覺到了那里傳出來的豐沛力量。

她能感覺到,這股力量的來源,是旁邊這名老人。

這名船上的老者,真的強大到了令阿伊莎顫栗。

老者做完這一切后,感覺有點疲累,錘了錘自己的腰。

“這么多人,救不過來啊……”

……

……

發瘋的程東看到碼頭上的母女消失。

這么神奇的場景,冥冥中給了程東一個,對方已經安全的心理暗示。

這似乎關閉了,他腦海里的瘋狂開關。

他眼神漸漸恢復冷靜。

程東很累,身體靠在了甲板木頭墻壁的內側,他看著阿伊莎,氣喘吁吁地說:“我回來了。”

末世里的上士程東,回來了。

這里的碼頭工人程東,暫時消失了。

“但我感覺,”程東指了指自己的大腦,“他還會出來的。”

“我有點分不清,我和他的區別了。”

“……時間好像真的不多了。”

“我快瘋了。”

阿伊莎看著程東,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的自己,她不想變成這樣。

陳旺的幻境。

這可怕的瘋狂。

似乎……真的不會放過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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