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
沒有聲音。
沒有上下左右。
只有一種絕對的、粘稠的、仿佛要將存在本身都溶解的……黑暗。
這便是“死盡之域”。無回岸的深淵之下,萬劫沉淪的最終沉淀之地。它不是虛空,而是比虛空更古老、更徹底的“無”。是法則的墳場,存在的荒漠。
那一道裹挾著燃燒余燼與決絕意志的葬火流星,在沖入這片絕對黑暗的瞬間,便如同投入了凝固的墨池。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撞擊,只有一聲沉悶到靈魂深處的……陷落聲。
周身爆燃的血焰,那足以在灰岸灼燒死寂灰霧的焚身之火,在這里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如同燭火墜入深海,瞬間……熄滅!
船骸的余燼,那最后一點頑強跳躍的黑紅湮滅之炎,在觸及這片黑暗的剎那,便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吞噬,連掙扎的痕跡都未曾留下,徹底……歸于死寂!
絕對的冰冷,瞬間包裹了新生軀體。
這冰冷并非溫度的概念,而是對“存在”本身的否定與侵蝕。它無視了燃燒的余溫,無視了濁胎魔性的頑強,如同億萬根無形的冰針,穿透皮膚、肌肉、骨骼,直刺入那混亂狂暴的魂靈核心!
“呃……”
一聲微弱的、幾乎被黑暗掐斷的悶哼,從新生軀體撕裂的喉嚨中擠出。他周身劇烈抽搐了一下,如同離水的魚。皮膚上那些因濁胎魔性而搏動亮起的暗紅脈絡,在黑暗的侵蝕下迅速黯淡、凍結,如同被冰封的血管。連體內那狂暴旋轉的混沌漩渦,也仿佛被投入了絕對零度,旋轉的速度驟然凝滯、僵化!
僅存的左手,依舊死死攥著那半截焦黑的血篙殘柄。殘柄前端斷裂處,那縷原本頑強冒出的虛無黑煙,此刻也徹底凝固、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黑暗,是這里唯一的主宰。
它沒有形態,沒有意志,卻無處不在。它貪婪地舔舐著闖入者身上每一絲“存在”的氣息——那源自佛種與濁胎碰撞的混亂魂光,那焚身血祭殘留的灼熱余燼,那渡骸冥舟最后爆發的湮滅波動……一切屬于“活”的、屬于“動”的、屬于“異質”的痕跡,都在被這黑暗無聲無息地……抹平!
下沉!
沒有參照物,但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下沉!
如同墜入無底的瀝青池,粘稠的黑暗包裹著他,拖拽著他,向著更深、更暗、更“無”的領域沉淪。速度不快,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宿命般的必然。
斷臂處的焦黑創口,原本因劇烈運動而滲出的污血,此刻在黑暗中迅速凝結、變黑,如同干涸的瀝青。那截卷在船頭碎骨上的污血觸手,更是徹底僵硬、石化,與那截同樣失去所有光澤、變得如同普通焦炭般的碎骨緊緊粘連在一起,不分彼此。
濁胎核心深處,那點被強行“抹平”雜念后殘留的冰冷意念,此刻也在這絕對的黑暗侵蝕下,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意識開始模糊,思緒變得粘稠而緩慢,仿佛連“思考”本身,都成了一種奢侈的負擔。
要……沉……了……
徹底……歸……于……死……寂……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顫!
來自他僅存的左手!
來自那半截被他死死攥住、焦黑如碳、仿佛已經徹底死去的……血篙殘柄!
這震顫并非源自殘柄本身,更像是……殘柄內部,某種更深層、更核心的東西……在感應到這片絕對死盡之域的黑暗后……被……刺激……醒了!
緊接著!
一股微弱卻無比貪婪的……吸力!
從血篙殘柄的斷裂面……猛地……傳出!
這股吸力,并非針對物質,而是……針對包裹著他們的、這片粘稠死寂的……黑暗!
嗤……
如同細小的水流被吸入海綿。
血篙殘柄斷裂處,那原本凝固的焦黑表面,竟泛起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幽光!這幽光并非照亮黑暗,而是……在吞噬黑暗!殘柄周圍那粘稠到極致的黑暗,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形成一絲絲細微到極致的渦流,緩緩地、源源不斷地……流入那斷裂的創口之中!
隨著黑暗的流入,那半截焦黑的殘柄,開始發生肉眼可見的變化!
焦黑的外殼,如同被無形的刻刀雕琢,剝落下細微的碳屑,露出下方……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內斂、仿佛沉淀了億萬載污穢與兇戾的……暗紅骨質!
骨質的表面,不再是光滑,而是浮現出無數細密、扭曲、如同活物血脈般的……天然魔紋!這些魔紋在吞噬黑暗的過程中,如同饑渴的根系,貪婪地汲取著養分,緩緩地……亮起!
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遠比新生軀體所引燃的血焰更加古老、更加兇戾、更加純粹的……污血魔性……
從這半截復蘇的殘柄深處……
如同沉睡的兇獸……
緩緩……睜開了……眼!
“唔!”
新生軀體猛地一震!那幾乎被黑暗凍結的混沌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血篙殘柄的兇戾魔性狠狠刺入!如同在瀕死的冰海中,被注入了一劑滾燙的……毒藥!
痛苦!撕裂般的痛苦!
但這痛苦,卻帶來了……清醒!
濁胎核心那點冰冷的意念,如同被這兇戾魔性點燃,瞬間爆發出強烈的……抵抗!不是抗拒痛苦,而是抗拒……被黑暗徹底同化的沉淪!
與此同時!
那截與他斷臂污血觸手粘連在一起的船頭碎骨,在血篙殘柄復蘇魔性的刺激下,竟也產生了……異動!
碎骨深處,那早已熄滅的、屬于渡骸冥舟最后一點湮滅船火的殘渣,仿佛被血篙殘柄的兇戾魔性所吸引、所喚醒!
一絲微弱到極致、卻帶著冥河船骸特有腐朽與怨念的……意志……
如同沉眠的種子被驚雷劈中……
猛地……悸動了一下!
這悸動,并非反抗,而是……渴望!一種對同源污穢、對更古老魔性的……病態渴求!
這渴求,瞬間通過粘連的污血觸手,傳遞回新生軀體的濁胎核心!
轟!!!
濁胎深處,那狂暴混亂的漩渦,在血篙殘柄兇戾魔性的刺激與船骸碎骨渴求的共鳴下……徹底……炸了!
不是崩潰!
是……融合!共振!
屬于新生軀體的濁胎魔性!
屬于血篙殘柄的古老兇戾!
屬于船骸碎骨的冥河怨念!
三種同源污穢、卻又帶著各自烙印的魔性力量,在這絕對的死盡黑暗中,在新生軀體這具瀕臨解體的容器內……
被強行擠壓、攪拌、點燃!
“呃啊啊啊——!!!”
新生軀體猛地弓起!喉嚨中爆發出無聲的嘶吼!僅存的左手,那緊握著血篙殘柄的骨爪,皮膚瞬間被殘柄復蘇的兇戾魔紋灼燒、碳化、剝落!露出下方同樣被魔性侵染、變得暗紅如血玉的……指骨!
指骨與復蘇的殘柄魔紋接觸,如同燒紅的鐵水澆鑄!嗤嗤作響!一股更加狂暴的吸力,從殘柄斷裂處爆發!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吞噬黑暗!
血篙殘柄仿佛找到了真正的“食物”!
它貪婪地、瘋狂地……吸取著新生軀體體內……那正在狂暴融合的……三源魔性!
如同一個饑餓了億萬年的深淵之口!
“吼——!!!”
新生軀體體內的濁胎發出凄厲到極致的尖嘯!它本能地抗拒著被吞噬!佛種殘留的金光與濁胎本身的污穢魔光在體內瘋狂對沖、爆炸!但這一切掙扎,在血篙殘柄那古老而霸道的吸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
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干癟下去!
皮膚失去光澤,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肌肉纖維根根斷裂、枯萎!甚至連骨骼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精華正在被抽離!
但同時!
那半截血篙殘柄,卻在瘋狂吞噬中……發生著驚人的蛻變!
焦黑的外殼徹底剝落,露出下方近三尺長的、通體暗紅如凝固污血、遍布活物般搏動魔紋的……骨質篙身!斷裂處,不再是參差不齊的創口,而是在吞噬魔性的過程中,緩緩……生長!如同活物的血肉在蠕動、增生!一點更加尖銳、更加森然、仿佛能刺穿一切死寂的……骨質鋒芒……正在……凝聚!
它正在……重生!
以新生軀體的血肉、魂靈、以及融合的三源魔性為……祭品!
下沉,仍在繼續。
但此刻的下沉,不再是被動地沉淪,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主動!
血篙殘柄在瘋狂吞噬的同時,其復蘇的兇戾魔性,也在本能地……抵御著周圍黑暗的侵蝕!它吞噬黑暗,又利用吞噬來的黑暗能量,混合著掠奪自新生軀體的三源魔性,構筑起一層極其稀薄、卻異常堅韌的……污血魔罡!
這層魔罡緊貼著新生軀體干癟的形骸,形成一層暗紅色的、不斷流動著魔紋的……光膜!它隔絕了大部分黑暗的侵蝕,讓那幾乎熄滅的濁胎核心,得以在魔罡內部……茍延殘喘!
代價,便是新生軀體自身的存在,正被血篙殘柄加速……消耗!
他成了這柄兇器復蘇的……薪柴!
左手,那與殘柄熔鑄在一起的指骨,已經徹底失去了血肉,只剩下暗紅如玉、被魔紋完全覆蓋的……骨爪!骨爪與重生的篙身連接處,污血魔罡如同粘稠的膠質,將兩者死死粘連,不分彼此。
斷臂處,那截粘連著船頭碎骨的污血觸手,此刻也發生了劇變!觸手本身早已干枯石化,但那截船頭碎骨,卻在血篙殘柄兇戾魔性的持續刺激和吞噬下,表面腐朽的炭殼剝落,露出下方一種更加深沉、帶著冥河河底淤泥般死寂光澤的……黑色骨質!
這黑色骨質上,同樣開始浮現出細密的、與血篙魔紋迥異、卻同樣古老邪異的……船骸咒文!
這咒文,與新生軀體干癟胸膛上、那因濁胎魔性被吞噬而愈發凸顯的、源自佛種烙印的破碎金紋……以及血篙殘柄上搏動的污血魔紋……
三者……
在新生軀體這具瀕臨崩潰的容器內……
在血篙殘柄貪婪的吞噬熔爐中……
被強行……鍛打!交織!
形成一種前所未有、混亂到極致、卻也蘊含著某種詭異平衡的……新生……魔性烙印!
這烙印,不屬于佛,不屬于濁胎,不屬于血篙,也不屬于船骸。
它只屬于……
此刻正在被吞噬、正在被鍛造、正在這死盡之域中……向著某種非生非死狀態轉化的……
他!
下沉……
無止境的下沉……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
也許是永恒。
新生軀體已經徹底不成人形。
他如同一具被抽干了血肉、僅剩骨架與干皮的……骷髏!唯有胸膛處,那由破碎佛紋、濁胎魔痕、血篙魔紋與船骸咒文強行熔鑄而成的詭異烙印,還在微弱地搏動著,散發出混亂而邪異的光芒,證明著一點殘存的存在。
他的頭顱低垂,眼窩深陷,里面沒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凝固的黑暗。
唯有那只與血篙殘柄熔鑄在一起的左手骨爪,依舊死死地……攥著!
而那半截血篙殘柄,已經徹底完成了蛻變!
它不再是殘柄!
一柄通體暗紅、長約四尺、遍布活體般搏動魔紋的……骨質長篙!篙身修長而猙獰,頂端,一點森白銳利、仿佛能刺穿萬古死寂的……骨質鋒芒……已然……凝成!
這鋒芒,不再僅僅是血篙本身的兇戾,更融入了佛種烙印的堅韌、濁胎魔性的狂暴、以及船骸咒文的死寂怨毒!它靜靜地懸浮在這絕對的黑暗中,散發著一種混合了新生與毀滅、污穢與兇戾的……異質氣息!
它像一根……錨!
一根由無數污穢與劫難鍛造而成的……沉淪之錨!
它停止了吞噬。
因為作為“薪柴”的新生軀體,其存在的本源,已經被它……榨取到了極限!僅剩那點由胸膛烙印維系的、微弱到極致的魂火。
血篙,或者說這柄新生的“沉淪之錨”,其復蘇的魔性似乎達到了某個臨界點。它不再主動汲取,而是靜靜地懸浮,魔紋緩緩流轉,仿佛在……感應著什么。
它感應著這片死盡之域。
感應著那粘稠黑暗的……深處!
突然!
篙身猛地一震!
頂端那森白的骨質鋒芒,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驟然……指向下方某個……方向!
不是空間的方向!
而是某種……更深層次存在的……波動!
一種……比包裹他們的黑暗更加古老、更加純粹、也更加……饑渴的……源頭氣息!
這氣息的出現,讓包裹著他們的、原本死寂的黑暗,都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如同平靜的湖面下,有龐然巨物……翻了個身!
新生的沉淪之錨,那暗紅的篙身魔紋驟然亮起!一股比之前吞噬黑暗時更加狂暴、更加貪婪的……渴求……從篙身深處爆發出來!
它要……那個!
它要吞噬……那黑暗的源頭!
“嗬……”
一聲如同破舊風箱抽動般的、微弱到極致的嘶氣聲,從新生軀體那干癟的胸膛中擠出。
他那低垂的、深陷的眼窩里,那凝固的黑暗……似乎……動了一下。
一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意念……
在胸膛那混亂烙印的搏動中……
艱難地……浮起……
不是思考。
是……本能!
是……求生!
是……同化!
那沉淪之錨感應到的“源頭”,對他胸膛那熔鑄了佛、魔、兵、船骸的混亂烙印……同樣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去!
去那里!
吞噬它!
或者……被它吞噬!
沉淪之錨的魔性在咆哮!
胸膛的烙印在悸動!
殘存的魂火在……燃燒!
那具干癟的骷髏之軀,在沉淪之錨的牽引下,在胸膛烙印的驅動下,僅存的左手骨爪……猛地……握緊了重生的篙身!
然后……
他抬起了頭。
深陷的眼窩中,兩點微弱卻異常執拗的……黑紅火星……
驟然……點亮!
如同沉入死海最深處的……余燼復燃!
“嗬……啊——!!!”
一聲用盡最后殘存氣力的、無聲的咆哮,在魂靈深處炸開!
他握著那柄新生的沉淪之錨!
以自身殘軀為舟!
以胸膛烙印為帆!
向著下方那黑暗源頭傳來的、更加深邃恐怖的……
死盡……之……心……
如同撲火的飛蛾……
狠狠地……
扎了下去!
沉淪之錨頂端的骨質鋒芒,撕裂粘稠的黑暗,發出無聲卻刺穿靈魂的尖嘯!
這一次的下沉,不再是緩慢的沉淪。
而是……
主動的……墜落!
向著……終極的……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