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鐵，將祠堂的青瓦敲出金戈之音。齊永年沖進火把晃動的空地時，里正正跪在泥水里，雙手捧著一只繡著“趙“字的錢袋，額頭抵著張鐵柱的馬靴。

“張爺，按往年的數，一文不少......“

土匪頭子的影子被火光投在祠堂照壁上，扭曲如饕餮紋。他突然拽起鄭大郎的頭發，少年被迫仰頭，露出脖頸上紫紅的勒痕——那是麻繩留下的，和齊永年在《唐律疏議》插圖里見過的絞刑犯痕跡一模一樣。

“小畜生敢偷老子的馬料！“張鐵柱的砍刀拍打著鄭大郎凹陷的頰骨，“聽說你還跟著酸丁讀造反的書？“

齊永年看見少年被反綁的手腕在暗中扭動，指甲早已掀翻，血混著雨水在麻繩上洇出黑紅。他踩碎水洼的聲響驚動了馬匪，二十把腰刀同時出鞘的錚鳴，驚飛了祠堂檐下避雨的烏鴉。

“放了他。“齊永年舉起門閂，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在《孟子》竹簡上，“你們要找的是我。“

火把突然爆了個燈花，照亮張鐵柱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舊疤——那分明是制式橫刀留下的傷口。

土匪們用腰刀架起人橋，張鐵柱踩著刀刃走到齊永年面前。他忽然用刀尖挑開齊永年的衣領，露出鎖骨下尚未痊愈的鞭傷——那是三日前里正派人打的，因他拒收趙員外兒子的束脩。

“讀書人骨頭倒是硬。“張鐵柱突然拽過燃燒的《孟子》擲在齊永年腳下，“那你告訴老子，孟軻說的'仁政'在哪？“竹簡燃起的青煙中，浮現出長安城平康坊夜夜笙歌的幻影，“去年大旱，官府拿著我們的血汗錢給楊貴妃造牡丹園！“

齊永年掌心的光紋突然灼痛。他奪過土匪的酒囊澆滅火堆，酒液在焦黑的“民為貴“三字上嘶嘶蒸騰。

“貞觀七年，朝廷免隴右道賦稅三十七萬貫。“他盯著張鐵柱瞳孔驟縮的眼睛，“到你們馬蹄溝該分三十七貫二百文——現在這些錢正墊在里正家地窖第三塊石板下，裹錢的絹帕上還繡著'天寶二年敕造'。“

祠堂突然死寂，只有雨打鐵甲的聲音。張鐵柱的刀尖開始顫抖，他當然認得那個年份——那年他還在安西都護府當隊正，就因為少繳了三十七文錢的“門戶稅“，被上官當眾鞭笞。

里正突然慘叫一聲，原來鄭大郎不知何時掙斷了繩子，正死死咬住他的手腕。少年滿嘴是血地嘶吼：“那是我爹的賣命錢！他替趙家修水渠摔死的......“

五更梆子響時，祠堂已成煉獄圖。二十三個傷員躺在草席上，血腥味混著艾草煙在梁柱間纏繞。齊永年撕開自己的中衣給張鐵柱包扎斷指，布條瞬間被血浸透。

“省點力氣吧。“這悍匪竟笑了，“當年在高仙芝帳下，我見過多少神醫......“他突然僵住，因為齊永年掌心的光紋正順著紗布滲入傷口。

鄭大郎突然指著墻角驚呼：“快看！“

眾人轉頭時，看見最重的傷員——那個腸子都流出來的少年土匪——腹部的傷口竟在微光中蠕動愈合。血泊里浮起細小的光粒，像盛夏夜間的螢火，緩緩聚成“仁“字的篆體。

張鐵柱突然用突厥語罵了句臟話。他拔出楔入立柱的砍刀，刀身上映出自己扭曲的臉：“十五年前我在怛羅斯......“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因為齊永年突然吐血倒地——他掌心光紋正在急速黯淡，而祠堂外的雨幕中，隱約傳來府兵制式的銅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