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時安沒理會牛二笛，將手機從床頭撿了回來，開始瘋狂撥打電話。

“沒用的，他不會接的。即使接了，也不會老實告訴你在做什么。”牛二笛起身坐了起來，“我剛出來的時候，到處找工作都沒有要，最后便去給別人當保姆，你這種情況我見多了，所以我一看你的神情就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能說你猜錯了，我和我家那位可沒什么事，”牛時安的冷笑卡在喉嚨里，“再說了，就你那性子能低得下頭給人當保姆？說出來也沒人信！”

“我不光當過保姆，我還發過傳單、掃過公廁、撿過紙板，只要能活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沒偷又沒搶，靠自己一雙手賺錢養活自己，有什么低不下頭的。”

牛時安喉結劇烈滾動，良久才從牙縫里擠出話：“你……真做過這些？”

牛二笛坦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還做這些？”牛時安的神情有些復雜。

“不了，我現在是個社工。”牛二笛瞄了一眼牛時安，輕笑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向你伸手要錢的。”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未等牛時安把話說完，牛二笛便打斷道：“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要勸你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如果你家那個真有問題，早放手早解脫。”

牛二笛嘟噥道：“我的事用不著你管，而且我都說了我和我老公沒問題，別瞎亂猜。”而后側過頭來望著牛二笛道，“要是你想學美容的話，等媽的事忙完了給你倒可以找個師傅帶你一下。”

“不用了！你就不怕讓人知道你店里用我這樣的人，影響你的生意嗎，”牛二笛坦然地笑了笑，“而且，我挺喜歡我現在的工作的，能幫到不少人。”

牛二笛繼續道：“我知道大姐喊我回來的原因，無非就是爸媽現在都不在了，擔心你們私下把他們留下的東西分了，我后面回來鬧。辦完事我就走，不會纏著你們的。”

牛時安沒接話，她看得出來，雖然牛二笛還是和之前一樣潑辣有性子，但卻多了一股掩飾不了的自卑，就這么幾句聊天，她就反復提到不會伸手向她要錢，不會纏著她這樣的話，還說用她這樣的人會影響店里的生意。她是心里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累贅，所以才會說出這番話來。

牛時安心里不覺泛起一絲心酸，這個在她記憶里總是高仰著頭，眼里閃著光說自己總有一天會當上大明星的二姐，是被什么壓彎了脊骨。

對于牛二笛提到的爸媽遺產的事，有著極強生意頭腦的她心里自然知道大姐牛紅梅打的是什么主意，在金錢和利益上，牛時安是從來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她的觀念就是親情是親情，原則是原則。

而后兩姐妹便再也沒說什么，睜著眼躺在床上，各懷心事，誰也沒睡著。

而同樣睡不著的還有牛陽，他蜷坐在老宅的后屋的屋頂，望著一張相片發呆。

相片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燙著波浪頭、穿喇叭褲，懷里抱著蹬著兩條藕節似小腿的小嬰孩。

那個小嬰孩牛陽認得，兒時他在母親房間里找糖吃時，翻到過另外一張這個嬰兒的相片，牛陽當時問吳秀蘭相片里的丑小娃是誰，吳秀蘭說正是他剛出生的時候。牛陽當時還不服氣，反駁說自己生下來才不會這么丑呢。

而相片里抱著小嬰兒的女子牛陽也覺得眼熟，那眉眼和‘死而復生’的牛二笛有八九分相似。

讓牛陽不安的是相片背面寫著的幾個字：“果果百日照，希望他健康長大。”

這張相片是下午和唐雨涵一起進母親房間找相片做遺照時發現的，當時他心里只是疑惑抱著自己的人是誰，直到看到‘死而復生’的二姐牛二笛的面容后，才和相片里的女子對上號，一個大膽的猜測涌了出來，讓他極度不安。

而他對牛二笛的百般指責與刁難，其中有借機發泄自身情緒，而更重要的是害怕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測變成現實的慌亂。

他想將牛二笛趕走，因為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那他將如何面對此時躺在棺材里卻養了他十九年的人，他又不想將她趕走，因為要是真如他所想，他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這樣的情緒拉扯讓牛陽的心跟油煎似的，只要一見到牛二笛情緒便會失控。

五月的重慶本就燥熱，白天的暑氣化開后，夜里便像個蒸籠，讓坐在屋頂的少年心情更加煩躁不安。

靈堂內檀香混著紙灰盤旋而上，唐雨涵給母親送完膏藥回來的時候，看到父親佝僂的背影在青煙中若隱若現。

唐強正跪在冰棺前更換長明燈，銅盞里的燈油將盡，燭芯爆出細小的哀鳴，喪葬公司的人本來建議用電子燈，但在大舅公的堅持下用了傳統的燈油。

唐雨涵蹲身往瓷盆里添紙錢，火舌卷著錫箔翻飛：“爸，您去瞇會兒？這里我守著。”

“你一個小女娃怎么能行，我也守著吧。”唐強往火盆擲了把元寶，火光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跳躍，“你媽呢，怎么樣了？”唐強很擔心牛紅梅，岳母突然出世對妻子的打擊很大，還要承受鄉親的閑言碎語，他怕妻子受不了。

“已經睡了。”唐雨涵沒將母親偷拿外婆存折的事告訴父親，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她想起方才在門口聽見爸媽提到的‘二妹’二字，而所有人似乎都對這個死而復生的二嬢嬢都有疑惑，不覺喉頭有些發緊，問道：

“爸，不是說二嬢嬢早就死了嗎？怎么突然回來了，而且我聽媽和小嬢嬢聊天，她們好像一直知道二嬢嬢沒死，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給我講講唄。”

唐強坐在吳秀蘭的棺前，時不時地往盆里丟點錢紙，臉色被火光映得一明一暗：“祖宗跟前，少嚼舌根！”

唐雨涵看得出來父親肯定知道什么，但卻不愿意給自己說，這讓她心中的疑惑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