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過染行?
陳大老爺皺眉:“什么時候找過,我為何不知?”
呂二爺亦是疑惑地“嗯”了一聲。
一旁的王三爺呵呵笑道:“先找到我這兒來的,我把規矩跟她說了,你們也知道那條規矩,想必秦小娘子覺得再找你們也是無望,就轉道來了衙門。”
陳大老爺看向謝云昭:“你既然知道規矩,還不死心?”
秦書輕笑一聲:“這話說的,你以為你玉皇大帝呢,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得聽從?一個破規矩是什么圣旨啊,偏要聽你的,憑什么?就憑你是老男人?開個染坊還男人女人的,怎么?怕你娘跟你搶生意呢?”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謝云昭難得對秦書致以崇敬的目光。
陳大老爺氣得臉色通紅:“你是何人?!敢在此大放厥詞!”
他見秦書年紀不大,雖然長得風流俊逸但穿得并不精貴,和普通人家沒什么兩樣,便以為是謝云昭的兄弟。
“你家里人就是教你這樣說話的?”他怒目道。
知縣搖了搖扇子,佯怒瞪了秦書一眼:“懷英,不可胡鬧。”
他說完看向陳大老爺,微微笑道:“懷英叫秦大將軍給寵壞了,說話沒個輕重,陳老爺莫怪,我過后就傳信給秦大將軍,定讓他好好教訓這小子。”
陳大老爺沒想到眼前這個穿著一身黑色粗布麻衣的少年竟然是秦大將軍的兒子,不由一口氣憋在喉嚨里,知縣這話表面上是斥責秦書無狀,實則是在敲打他。
雖然秦大將軍被貶失勢,但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染商能得罪得起的,他當然也有一些人脈,卻沒必要用在這種地方。
商人,最要學會的是審時度勢。
陳大老爺暗暗吸了口氣,臉上帶上了笑意,朝秦書拱手道:“原來是秦公子,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失敬失敬,秦公子何以來了長靈?”
秦書笑了笑,并不答話。
知縣低頭喝茶,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沒有察覺到陳大老爺的尷尬。
好在陳大老爺做生意這么多年,早已練就了一副厚臉皮,只尷尬了一瞬就很快恢復了神色,和顏悅色道:“秦公子少年心性,愛打抱不平,只是這染行之事,秦公子不懂里面的門道,若不謹慎行事,這染行的生意指不定哪天就毀了。”
秦書還沒說話,謝云昭先開了口:“我哥哥不懂染色之事,我懂,我倒從未聽過染行的生意和是男是女掛鉤?”
哥哥?
陳大老爺聽見這個稱呼,不由一愣,看向秦書,秦大將軍什么時候多了個女兒?
秦書翹起腳,沒再讓陳大老爺尷尬,解釋道:“遠房堂妹。”
原來是秦家旁支,陳大老爺明白了,到底顧忌秦書的面子,沒對謝云昭甩臉色,忍著脾氣道:“染坊供奉染布缸神梅葛二仙,護佑染坊染色順利,女子不潔,會沖撞缸神,缸神一怒,降下懲罰摧毀染液,染液一毀,染坊何能幸免?”
謝云昭笑了:“女子不潔?”
自古以來,這樣嫌惡女子的說辭總在不同地方流傳出來,甚至會被社會集體認可,然而究其根本,不過是用這種愚昧的借口打壓女子罷了,惡毒,但偏偏有效。
謝云昭收了笑,冷冷看著陳大老爺:“女子者,國民之母也。你的母親不是女子?你手下染匠的母親,哪個不是女子?她們都不潔?那從女子胯下出來的你們,又是什么?照這么說,你們豈不是更不潔,更不應該沾染染行之事才對。”
屋內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謝云昭臉上,見這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直言不諱甚至粗俗地說出每個人的人生大事,而臉上卻沒有絲毫不好意思,不由神色各異。
雖然她罵的是陳大老爺,但王三爺和呂二爺卻覺得自己似乎也被罵了,偏偏這話他們還沒法反駁。
知縣等人則是對謝云昭刮目相看,這小姑娘先前表現得文文靜靜蕙心蘭質的,沒想到罵起人來,也潑辣得很。
唯有秦書老神在在,呵呵,這女人九歲的時候就能抓著蛇往他臉上甩,罵個人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不過他沒想到她罵起人來這么帶勁兒,嗯,這淬毒的嘴,他喜歡。
陳大老爺臉色鐵青,半晌說不出話來。
許久,他才咬牙開口:“我定下這規矩,并不是隨意為之,而是確有前車之鑒,這才如此行事。”
“哦?”謝云昭涼涼一笑,歪歪頭,“愿聞其詳。”
陳大老爺眼神微閃,嘆了口氣:“這事是陳家家丑,說來慚愧。”
謝云昭挑眉,眼中劃過了然。
“各位應該也有所耳聞,我有個妹妹,是個瘋子,現下正住在城外莊子上。”陳大老爺繼續道。
“家父還在世時,對她極盡寵愛,時常帶她出入染坊,將染坊的諸多事宜,都交給她來負責,尤其是染液,也是交由她來看管,然而自從此事由她插手之后,染坊的染液便無故被毀,染出來的顏色不是斑駁不能看,就是變色。”
謝云昭問道:“既然染液是無故被毀,如何就確定是陳娘子插手之故?”
陳大老爺再次嘆氣,垂下眼睛,上身佝僂下來,似乎很是悲傷。
“本也沒想過和她有關,但她在此事之后,生下一個怪胎,然后就瘋了,此等怪事,不是天罰是什么?”
陳家的姑奶奶和染匠有染未婚先孕之事,長靈縣人盡皆知,盡管陳大老爺略過了胎兒的來歷,但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想到這件事還有如此內情在。
廳內一時有些安靜。
謝云昭打破了這安靜:“染液是由人做的,不是拜了染布缸神就給變出來了,染液斑駁變色有很多原因,或是制作方法不對,或是混入了雜質,再或者與天氣溫度相關,何以歸咎于沖撞染布缸神?”
“再說生下怪胎,這并不是個例,也非大夏先例,歷史上生下怪胎的比比皆是,難道都是天罰嗎?也不是每個家里都開染坊吧?這只是一種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