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門火球術吧,麻煩前輩您先幫我登記,我去感謝弗里前輩。”泰伊的聲音平靜而禮貌。
“好,你去吧。”多安娜點點頭,接過法術卷軸。
聽著泰伊那始終如一的敬語,多安娜心中那點剛升起的希冀又悄然沉了些許,嘴角不自覺地撇了撇。
這份感激是清晰的,但同時也帶著一種清晰的界限感,像一筆算得清清楚楚的賬。
他并沒有真正接受,或者說,并沒有回應她試圖釋放的善意和親近。
些許微妙的挫敗感涌上心頭。
她下意識地低頭,視線掃過自己身上略顯寬松的學徒袍,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臉頰。
玻璃柜臺表面,模糊地映出一張還算清秀的臉。
“我記得莉莉婭她們以前總說我長得還不錯啊……”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的臉頰便猛地燒了起來,一股強烈的羞愧感將她淹沒。
“啊~多安娜,你在想什么!”她幾乎是在心里對自己低吼,“你已經淪落到要靠這種念頭來吸引‘天才’的注意了嗎?不!你沒有!絕對不行!”
她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讓她清醒。
她無比厭惡那種以身體換取前途的交易。
兩年前,一個本該屬于她的,進入內城某所實驗室的寶貴名額,就是被一個更“會來事”的女學徒用類似的手段生生擠掉的。
那種屈辱和無力感,至今想起來都讓她心頭刺痛。
“天才總是不能用常理來揣度的,我不能這么早放棄。”
多安娜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
她只是一個勉強合格的三元素親和者,當年考核也是踩著線驚險過關,在天才云集的內城校區里,渺小得如同塵埃。
學院冰冷的規則懸在頭頂:五年內無法晉升二級學徒,就會被剝奪正式學員身份,放逐到外城坊市自生自滅,失去學院的一切資源支持。
三年過去,她的進步微乎其微,內城的競爭讓她窒息,這才不得不將目光投向潛力巨大的新生部,試圖尋找一絲渺茫的“投資”機會。
這是她這種資質平庸者為數不多的翻身希望。
她嘗試過很多次,放下身段去接近那些看起來有潛力的新生,提供一些幫助,試圖結下善緣。
但結果大多石沉大海。
那些曾經接受過她小恩惠的新生,一旦嶄露頭角,往往就迅速融入了更高級的圈子,誰還記得外城法術管理部那個不起眼的“多安娜前輩”?
“再試一次吧,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她低聲勉勵著自己,將那份失落小心地藏回心底,為泰伊登記相關的手續。
——
弗里的小店。
“這可真是稀奇!新生……哦,現在該稱你為后輩了。”
弗里察覺到泰伊周圍的魔力波動,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起身。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古樸的水壺,動作優雅地傾倒出一杯香氣濃郁的咖啡,遞向泰伊。
“祝賀你,成功晉升。”
“弗里前輩,感謝您給予的資料。”泰伊小心地接過溫熱的陶杯,咖啡香縈繞鼻尖,但他并未急著品嘗。
“那個啊。”弗里擺擺手,坐回他那張吱呀作響的搖椅里,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現在看來倒是多此一舉了。你比我想象中厲害得多,自己就搞定了法術模型,讓我這點‘幫助’顯得有點多余了。”
他目光掃過泰伊,帶著審視。
“一位前輩的經驗之談,價值永遠也不會過時。”泰伊微微躬身,語氣誠懇。
他深知“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的分量。
就像魔藥店的老杰克,那份不求回報的指導和穩定的“燃料”來源,讓他由衷感激,是真正的恩情。
而眼前的弗里,雖然本質是交易,但那份在他最需要知識時送來的資料,其心意和時機都拿捏得極好,這份“生意”做得,也當得起一份人情。
畢竟,即便他最終靠自己構建了模型,弗里的“投資”意圖和實際送達的幫助,是實打實的。
弗里聞言,眼中笑意更深了幾分。
“你的成功,臨時改變了我的想法。”
他指尖輕輕一彈桌面,一卷材質明顯更加考究,表面流淌著細密銀色符文的卷軸,被無形之手托著,穩穩地飛向泰伊。
“一門精品法術。等你晉升到二級學徒,精神力足夠穩固時再學習它。現在強行構建,你的精神海恐怕承受不住兩個精品法術模型的負荷。”
“這...這可以嗎?”泰伊雙手鄭重地接過卷軸,入手微沉,臉上適時地露出驚喜和感激之色。
這份突然起來的禮物讓他有幾分受寵若驚。
“嗯,東西送到了,回去吧。”弗里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輕輕啜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本攤開的厚皮書。
“內城的生活很快就要開始了,那里很精彩。有空可以再來我這里坐坐。”
“好,我一定會的!”
泰伊將手中咖啡輕輕放在柜臺一角,再次躬身致意,然后轉身,離開了小店。
他本有些修行上的疑問想請教,但對方“送客”的意圖已很明顯,這點眼力見他還是有的。
待到泰伊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弗里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柜臺上那杯原封不動的咖啡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謹慎的小家伙,滴水不漏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弗里,你違反了約定。”
弗里微微斜視,目光投向窗戶。
窗沿的陰影里,不知何時悄然佇立著一只羽毛灰白相間的貓頭鷹,那雙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珠,正一眨不眨地審視著他。
“別那么小氣嘛,伙計。”
弗里身體后仰,重新靠進搖椅,語氣輕松,像是在調侃老朋友。
“給你五分鐘,去把卷軸拿回來。”貓頭鷹的聲音直接在弗里腦海中回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如果我說不呢?”弗里的笑容不變。
“那么,我會讓那個叫泰伊的小子,夭折在外城。”貓頭鷹的精神傳音冰冷刺骨。
“呵。”弗里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那么在他夭折之前,我會先把你做成‘燒鳥’,掛在店門口當招牌。相信我,我的獨家秘方能讓你的皮肉散發出最誘人的焦香。”
“你不敢這樣做。”貓頭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你可以試試。”弗里端起那杯微涼的咖啡,悠閑地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熱氣,然后仰頭,將其一飲而盡,姿態依舊從容。
窗臺上的貓頭鷹陷入了沉默,羽毛似乎微微蓬松了一些。
幾秒鐘后,精神傳音再次響起,“我會如實稟告卡茲羅。”
說完,它雙翅一振,就要融入窗外的天色。
“悉聽尊便。”弗里放下空杯,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唳——
飛到半空的貓頭鷹驟然發出一聲尖嘯。
它身上羽毛毫無征兆地騰起火焰。
火焰帶著魔力的灼熱,燒得空氣都微微扭曲!
“該死!弗里!你這個作弊的混蛋,又用這種下作手段!”貓頭鷹憤怒咆哮,同時它在高空中瘋狂地轉圈,利用高速氣流撲滅火焰。
足足折騰了一分多鐘,火才熄滅。
當它重新降落在附近一座塔樓上時,模樣慘不忍睹。
超過半數的羽毛被燒得焦黑卷曲,露出底下粉紅色,散發著烤肉香氣的皮膚,狼狽中透著一股滑稽。
它怨毒地瞪了一眼遠處的模型庫,帶著一身焦糊味和怒火,歪歪扭扭地朝著內城中心那座巍峨的黑曜塔飛去。
——
黑曜塔頂,院長辦公室。
“老伙計,你這是怎么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面容慈祥,身著素凈白袍的院長卡茲羅,看著從窗戶縫里擠進來的貓頭鷹,強忍著笑意走上前。
看到它這副半生不熟的模樣,卡茲羅實在有點繃不住。
但考慮到老伙計的心情和院長的威嚴,他努力維持著關切的表情,禮貌地問了一句:“那個介意我先笑一會兒嗎?就一小會兒?”
“您!隨!便!”貓頭鷹沒好氣地傳來精神波動,聲音在卡茲羅腦中響起。
它太了解自己這位老友的惡趣味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辦公室里頓時爆發出卡茲羅爽朗的大笑聲,他指著貓頭鷹,“老伙計,你這是掉進維薩的坩堝里了?”
“哼!”貓頭鷹將腦袋扭過一百八十度,用后腦勺對著卡茲羅,精神傳音充滿了不滿,“還不是為了那點破事,我被那個奸商弗里給陰了!”
“哦?弗里?”卡茲羅的笑聲收斂了些,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這次又干了什么好事,讓我們的信使大人如此狼狽?”
“他違規把一份精品法術卷軸,給了一個剛晉升的一級學徒!”貓頭鷹義憤填膺地傳達著,“我去阻止,他非但不聽,還……還用魔火燒我!”
它抖了抖身上殘存的,帶著糊味的羽毛。
“哦哦,這樣啊。”卡茲羅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
“你看起來并不意外?”
卡茲羅不慌不忙地從袖子里抽出一張折疊的信紙。
“喏,一分鐘前,送到的報備。”
“哈?!”貓頭鷹猛地將頭扭回來,這個動作牽扯到燒傷的皮膚,讓它疼得呲了下喙。
通過精神鏈接,它瞬間讀取了上面的內容。
弗里在信中言辭懇地說明了情況,看到最后,貓頭鷹感覺自己的鳥喙都在抽搐。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還專門坐在這兒等著看我笑話?”
“哎呀,老伙計,話可不能這么說。”卡茲羅笑瞇瞇地,毫無院長架子地湊近,“我其實已經看過笑話了,剛剛只是沒繃住。”
他變戲法似的從書桌下掏出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球,手指一點,球體內立刻浮現出清晰的影像。
正是貓頭鷹在空中羽毛著火,像個陀螺般狼狽滅火的全景。
貓頭鷹:“……”
它徹底沒脾氣了,索性直接略過這個讓它鳥臉丟盡的話題。
“所以,卡茲羅,你準備怎么處理?”它把矛頭指向了弗里。
“不過就一副卷軸罷了,隨他去吧。”卡茲羅收起水晶球,神色輕松,“就當是……嗯,給他發放的年終獎好了。規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嘛。”
“他可是個唯利是圖的奸商!您這樣縱容他,小心哪天整個學院都變成他的信徒市場,到時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貓頭鷹警告道。
“犯不著擔心這個。”卡茲羅擺擺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學院。
“弗里雖然貪,但分寸感還是有的,而且他總歸還是要給我這個院長幾分薄面的。”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況且,老伙計,現在的局勢你也不是不清楚,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去跟那個滑頭的商人鬧矛盾。”
聽到這話,貓頭鷹沉默了。
它對學院高層最近暗流涌動的權力斗爭自然略知一二。
保守派以卡茲羅為首,主張穩扎穩打,保持原有的體制;而副院長維薩·馬杰諾代表的激進派則主張更開放,更先進的策略,雙方的分歧日益尖銳。
“按你年輕時候那暴脾氣,不都是直接……”貓頭鷹做了個用翅膀抹脖子的動作,“通通干掉不就清凈了?”
卡茲羅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疲憊和無奈:“那也得是明確無誤的敵人才能那樣做。現在不一樣,老伙計,無論大家爭得再兇,核心目的都是為了黑鳥學院能在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中生存下去。
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保守也好,激進也罷,出發點……都是好的。”
他嘆了口氣,“夾在中間,難啊。”
“哼,你倒是為難!可維薩那小子,我看他是巴不得把你從院長的位置上掀下去,手段可一點都不溫和。”貓頭鷹冷笑著。
“年輕氣盛嘛,能理解。”卡茲羅倒是顯得很豁達。
“你們人類的心思真是復雜又麻煩,明明是你死我活的斗爭,偏要搞得這么彎彎繞繞,虛偽!”貓頭鷹吐槽道。
“反正我不管,到時候真看到苗頭不對,我肯定第一個跑路,你可別指望我陪你陪葬!”
“哈哈哈!”卡茲羅被它逗笑了,“放心,真到了那一天,不用你跑,我也會把你扔出去的,你這膽小的老家伙!”
說著,他指尖凝聚起一團柔和的翠綠色光球,屈指一彈。
光球精準地沒入貓頭鷹體內。
瞬間,羽毛如獲新生般簌簌脫落,粉紅熟透的皮膚迅速愈合,覆蓋上嶄新的羽毛。
幾秒鐘內,貓頭鷹便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舒服多了!算你還有點良心。”貓頭鷹滿意地梳理著新生的羽毛。
卡茲羅臉上的笑容收斂,目光透過窗戶,投向學院外圍荒原的方向,聲音低沉下來:“弗里那邊,暫時先放一放。替我跑一趟寂靜哨所,老伙計。告訴守夜人,我需要他們最近三個月關于‘腐沼’和‘哀嚎裂谷’魔力潮汐的詳細觀測記錄,特別是任何異常的空間波動跡象。
將第一手資料傳給我后,你就待在那里協助守夜人,他們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力量。”
貓頭鷹的瞳孔微微一縮,它聽出了卡茲羅語氣中的凝重,識趣的沒有多問。
“明白了。”它雙翅一展,如一道灰色的閃電,悄無聲息地飛出。
辦公室內,只剩下卡茲羅院長獨自佇立窗前。
眺望了一下遠方后,他又拿出一份信紙。
看到“暗巢”兩個字,不禁撫額。
“真是內憂外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