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深深地看了裴硯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裴硯的內心,沉默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那嘆氣聲在安靜的公事房里顯得格外悠長:“也罷,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官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他話鋒一轉,緩緩走到案幾最下方,伸出手,手指輕輕拂過積滿灰塵的卷宗,帶起一小團灰塵在空氣中飄散,然后抽出那本卷宗,輕輕推到裴硯面前。
“這是三十年前,懸鏡司覆滅初期,京郊枯井一帶的幾樁無頭公案。當時人心惶惶,耳邊不時傳來人們的竊竊私語,都傳是冤魂作祟,最后這些案子也就不了了之。里面有些關于‘三不夜’中‘枯井’的記錄,或許與你追查的舊事有些牽連。只是年代久遠,線索怕是早已斷了。”
裴硯伸出手,拿起那本薄薄的卷宗,指尖觸碰到泛黃發脆的封皮,能感覺到紙張的粗糙和脆弱。
他心中疑竇叢生,陳敬此舉,究竟是真心提點,還是另有所圖?
這枯井怪談,又與鎮北王府的密檔有何關聯?
“多謝陳大人。”裴硯將卷宗收入懷中,能感覺到那卷宗的厚度和重量,與沈疏桐一同告退。
走出公事房,一陣微風吹過,帶著些許涼意,沈疏桐清冷的眸子里也帶著一絲困惑:“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枯井舊案,聽著倒像是民間志怪,與朝堂爭斗八竿子打不著。”
裴硯摩挲著懷中的卷宗,那卷宗的輪廓在他掌心起伏,沉聲道:“越是看似無關,越可能藏著玄機。枯井,‘三不夜’之一,戌時后不走枯井邊。民間禁忌,往往源于某些被遺忘的真實恐懼。懸鏡司覆滅,鎮北王府崛起,這三十年間,究竟有多少秘密被深埋?陳敬此人,看似保守,實則深沉。他不會無的放矢。”
兩人踏上前往京郊的路,路上行人稀少,兩旁的樹木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裴硯一邊走著,一邊思索著案件的新線索,他感覺那卷宗里似乎藏著打開真相之門的鑰匙。
兩人尋了個僻靜處,展開卷宗。
里面的記載果然零碎雜亂,多是些村民夜遇“鬼打墻”、井中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之類的怪談,唯一有些價值的,是提及一位居住在枯井附近的老婦,姓陳,似乎對當年的事情知曉一二,但因驚嚇過度,后來便瘋瘋癲癲的。
“陳大娘?”裴硯喃喃道,“若她還健在,或許能問出些什么。”
按圖索驥,裴硯和沈疏桐在京郊西面那口早已廢棄的枯井旁,找到了一戶孤零零的茅舍。
院門虛掩,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嫗正坐在門檻上,眼神呆滯地望著枯井的方向,那枯井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透著一絲神秘和詭異。
“請問,是陳大娘嗎?”裴硯放輕了聲音。
老嫗緩緩轉過頭,渾濁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打量了半晌,咧開沒牙的嘴,嘿嘿一笑,那笑聲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有些陰森:“又是來問懸鏡司的?都死了,都死了……那些穿黑衣服的,一夜之間,火光沖天,哭喊聲……井里,井里有東西……”她說著,指向那口枯井,
沈疏桐見她神志不清,有些失望。
裴硯卻耐心依舊,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桂花糕,遞了過去,那桂花糕散發著香甜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大娘,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了解一些當年的事情。您慢慢說,不著急。”
或許是桂花糕的香甜勾起了某些遙遠的回憶,陳大娘接過糕點,慢慢咀嚼著,眼神似乎清明了些許:“懸鏡司……那是好人啊……可惜了……一夜之間,全沒了……好多人看到了,都不敢說……怕,怕被滅口……”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那呼出的氣息帶著一股陳舊的味道:“鎮北王府……他們府上的老趙,以前是懸鏡司喂馬的,他肯定知道!他偷偷藏了一面小小的玄鏡……”
鎮北王府的老趙!
裴硯與沈疏桐對視一眼,心頭同時一震。
這無疑是一條關鍵線索。
顧不得天色漸晚,兩人立刻趕往鎮北王府。
王府守衛森嚴,裴硯亮出大理寺司刑的腰牌,聲稱奉命協查一樁舊案,才得以進入。
幾經周折,他們終于在王府后院一間堆滿雜物的偏僻小屋里,找到了那個名叫老趙的雜役。
老趙佝僂著背,滿臉風霜,一雙眼睛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警惕。
“兩位官爺找小老兒何事?”老趙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裴硯開門見山:“我們想向你打聽一些關于二十年前懸鏡司的事情,以及……鎮北王府的密檔。”
老趙聞言,臉色驟變,手中的掃帚“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那聲音在安靜的小屋里格外響亮。
他連連擺手:“官爺說笑了,小老兒一個下人,哪里知道什么密檔?懸鏡司的事情,更是年代久遠,早就記不清了。”
沈疏桐柳眉一蹙,正要開口,裴硯卻抬手制止了她。
他凝視著老趙,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穿透人心的力量:“老人家,有些事,即便過去再久,也會像夢魘一樣纏繞不去。當年懸鏡司覆滅,多少無辜之人枉死。我們并非要追究你的責任,只是想知道真相。”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小屋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似乎刻著一個模糊的名字。
裴硯緩緩道:“你有個故友,叫張什,當年負責看管懸鏡司的入口,對嗎?他死前,懷里緊緊攥著半塊未吃完的麥餅,心里念叨著,‘水……井水有毒……快跑……’他說,他看到有人在懸鏡司的井里投毒,他想去報信,卻被人從背后……”
老趙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裴硯,仿佛見了鬼一般。
張什的死狀,以及他最后那未說完的話,是他心中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和痛楚!
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如何得知的?
難道……難道他真的能與亡魂溝通?
那種被看穿一切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裴硯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在老趙耳邊回響,頭顱深處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襲來,但他強忍著,目光依舊銳利。
這是他“聽魂”異能帶來的負擔,每當接觸到與死者執念相關的強烈情緒或物件時,便會不受控制地接收到那些破碎的殘念。
此前,裴硯偶爾在一些命案現場會莫名頭痛,腦海中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只是當時他并未在意,現在想來,或許就是“聽魂”異能的暗示。
老趙嘴唇哆嗦著,終于頹然坐倒在地,老淚縱橫:“官爺……官爺饒命!那些事,我……我不敢說啊……”
“說出來,才能讓逝者安息,才能讓罪惡昭彰。”裴硯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憫。
許久的沉默后,老趙顫抖著聲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好……我說……關于那份密檔……它藏在王府一處極為隱秘的地方,當年懸鏡司的司首大人,預感大禍臨頭,便將一部分最重要的卷宗托付給了……托付給了當時還只是個小校尉的……老王爺……”
老趙斷斷續續地講述著,將二十年前那樁驚天大案的冰山一角,緩緩揭開。
裴硯和沈疏桐凝神細聽,心中波瀾起伏。
原來鎮北王府的崛起,竟與懸鏡司的覆滅有著如此深的淵源!
那份密檔,恐怕記錄著足以顛覆朝局的秘密。
就在老趙提及密檔可能藏匿的幾個地點,話音未落之際,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兵刃出鞘的輕微摩擦聲,正迅速朝著這間偏僻的小屋逼近!
裴硯臉色一變,眼中寒光一閃,瞬間矮身,一把將老趙拉到自己身后,同時對身旁的沈疏桐急促而低沉地道:“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