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疾控中心·B3-1122冷庫

林澈躺入泛著冷光的實驗艙，背后滿是低溫環境所結下的霜，還有一些干裂的菌絲碎片，硌得她刺撓。

“然后呢？小滿，我該干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么緊張，盡管此刻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

小滿靜靜站在實驗艙前，略微擔心的看著林澈。

“應該不會出事吧……”

“不知道，我們又沒別的選擇。”

林澈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用眼神示意小滿繼續。

用盡全力擰動實驗倉側邊的閥門，這對于小滿一個小孩子來說還是有些太吃力了。

隨著閥門到底，實驗艙的氣閥徹底閉合，溫度似乎有所回升。數不清泛著金屬光澤的菌絲似乎活了過來，逐漸爬滿林澈的身體。

那些菌絲似乎與長江跑出來感染他人的一樣，但又并不相像，它們沒有那種熒光的藍色。

【共生同步啟動——識別成功——加載頻段：Ω-197】

沒等林澈來得及思考太多，意識便被一道脈沖強行拉扯進一個無法定義的夢境。

不是睡眠也不是死亡，是某種通過結構產生意識后又被剝離重組的過程。

她站在永無邊界的空白中，那不是光，而是一種“認知被屏蔽”的空白。

天空并不存在，卻始終漂浮一種“螺旋排列”著由神經纖維組成的“星空”的錯覺。

當她凝視著星空時，星空的眼睛也在凝視她。

“小澈。”

聲音從背后傳來，林澈回頭望去，看見了一具還未死去的女性的尸體，沉浮在身后的水面。

那女性穿著舊式防化服，半張臉已經呈現出結晶態，從胸口到脖頸處的維斯臺登紋在隱隱發亮。如果說有哪不對勁，那就是那位女性只穿了一只防水靴。

另一只呢？

林澈腦海中突然閃過母親墜江時的畫面。

“媽媽？”

林澈的意識被拉進，她看清了，那是林雅琴。

“對不起……”

母親的眼神空洞無比，像是在等待某個未完成的答案。

林澈哭不出來，聲音在這段頻率中似乎也失去了意義，她只能任由母親接入她的意識。

——隨之而來的是倒灌入腦海中的記憶。

10：31意識回溯·長江水文觀測站

林雅琴滿臉疲憊地看著手上的《物質分析報告》，時不時還對著面前的屏幕調試頻段。

“沈量，你確定能把這塊隕石碎片上攜帶的單側蟲草菌變體跟硫還原地桿菌融合在一起嗎？”

“不確定，正常的單側蟲草菌寄生案例只有螞蟻，但是這個變體目前還不知道。”

林雅琴背后的男性研究員打開了一包速溶咖啡，直接往嘴里倒了半包。

因為這塊隕石碎片，他們已經熬了三天，光是打撈工作就持續了整整十二個小時，還只讓他們拿到了一小部分。

剩下的那一大塊隕石，還在長江底下埋著。

“如果真做成了怎么辦？”沈量嚼著咖啡粉，緊接著一口溫水沖服進肚，“讓真菌接入人腦神經元，然后呢？”

“然后硫還原地桿菌能幫助人類的意識交融，讓所有神經接入網絡，就像江河總會匯聚一同流向大海。”

“人的自由意志怎么辦？”

林雅琴回頭笑了笑，說出了那句讓沈量終身難忘的話：“自由意志就是人痛苦的來源，爭端、戰爭、語言、文化。個體意志遲早會讓位于集體意志，我們只是讓人類提前進化。”

10：32意識回溯·楚南市疾控中心

“你是不是瘋了！你給你自己的女兒注射硫還原地桿菌？如果她得了敗血癥怎么辦！”

沈量掀翻桌子，嚇得一旁還年幼的林澈哇哇大哭，她害怕地鉆進林雅琴的懷中。

林雅琴沒有擁抱自己的女兒，只是自顧自讓林澈躲在她身后，自己卻欣賞著注射針頭里剩余的泛著藍光的液體，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是從硫還原地桿菌中提取的衍生物，一種導電性蛋白質。”

“你想把自己女兒變成發信端？”

“我想讓她成為人類和平的鑰匙。”

林雅琴將自己的工作日志甩在沈量臉上，沈量打開第一頁，上面赫然寫著關于前段時間隕石內的單側蟲草菌變體分析成果。

【實驗檔案編號】Ω-197-PJ/031

研究員：林雅琴

項目名稱：單側蟲草菌-變體寄生機制實驗

根據本組近期對長江江底采樣所得的隕石碎片分析，初步確認其表層附著有一種單側蟲草菌的高度突變變體。該菌株在隕石進入地球大氣層前已形成芽孢包膜①，具備極強的抗輻射、抗極端溫度與休眠能力，推測其可能在外太空長期生存并于墜落地表后激活。

本菌變體具有以下特征：

與野生型單側蟲草菌不同，該變體可通過植物為中介宿主（如苦草）在水體中長時間潛伏，并在合適條件下主動跨界感染其他生物，表現出植物—節肢動物—哺乳動物的逐級侵染鏈。

若突變菌進入城市供水系統或食物鏈，極有可能導致跨界集群感染。建議將本研究標記為“高危潛在生物武器風險”，立即封存，等待進一步倫理審批。

“樣本……都封存了嗎？”沈量合上工作日志，喉嚨緊澀，那埋藏在心底的恐懼讓他說了句廢話。

他才想到，那隕石至今還沉在長江底部。

隨著時間的推移，泥沙會將隕石卷入沉積層②，打撈難度只會指數級上升。

說不定那真菌已經寄生在長江的水體中，即使打撈也無濟于事。

“封存不了，你也知道，隕石已經沉底了，”林雅琴將剩下幾管還未使用的針劑收好，交給沈量，“人類被寄生是必然的，跟咱們之前的研究早就不一樣了，所以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小澈身上。”

“也就是說……當潛伏的真菌出現以后……”

在林澈與真菌接觸的那一瞬間，就會激活整個預先埋設好的真菌網絡，讓人類的意志得以延續，而不是成為被寄生的奴隸。

“那你呢？你為什么不去當那個鑰匙？”

林雅琴擠出一個比哭還扭曲的笑容，緩緩說道：“我必須先到江底下，讓潛伏期的真菌寄生在我身上，預埋小澈能夠理解的頻段。”

【同步失敗——頻段匹配度下降——70%——45%——22%】

隨著一聲警報響起，林澈的意識被突然抽出。

——

①芽孢包膜（spore coat or exosporium）：是某些細菌（尤其是芽孢桿菌屬 Bacillus和梭狀芽孢桿菌屬 Clostridium）在不利環境下形成的多層結構，能夠保護其內含物（如 DNA、酶等）不受傷害，具有極強的抗逆性。

參考文獻：

Setlow， P.(2006). Spores of Bacillus subtilis: Their resistance to and killing by radiation， heat and chemicals. Journal of Applied Microbiology， 101(3)， 514–525.

Nicholson， W. L.， et al.(2000). Resistance of Bacillus endospores to extreme terrestrial and extraterrestrial environments. Microbiology and Molecular Biology Reviews， 64(3)， 548–572.

②沉積層：長江底部沉積層主要由泥沙、腐殖質、有機物、重金屬離子和工業污染物組成，分布極不均勻。這些沉積層被稱為河床沉積物（riverbed sediments），由上游帶來的礫石、粉砂、粘土沉積而成，厚度可達十余米，常伴有周期性重塑現象。

參考文獻：

Yang， S. L.， et al.(2011).Temporal variations in sediment load of the Yangtze River and the influences of human activities.

Hydrology and Earth System Sciences， 15(2)， 587–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