篠宮蓮看了眼周圍關心的人群,那些寫滿“哎呀年輕人真不容易”的淳樸面龐。
又瞥了瞥白井深雪那張因奔跑和緊張而微微冒著薄汗、卻依舊漂亮得讓人挪不開視線的素凈臉龐。
瞬間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很自然地往她肩上一靠,呼出一口長氣。
那氣息里混著少女洗發水淡淡的柑橘香,還有陽光在校服布料上曬出的清新味道,溫度貼著耳廓,一寸寸鉆進神經末梢。
然后,他用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劫后余生般虛弱的語氣,對那位好心的老奶奶和一臉狀況外的店主說:
“剛才……真是嚇死我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幸好……幸好我女朋友一直扶著我,安慰我。”
“女朋友”這個詞,被精準地塞進了白井深雪那臺一向冷靜運轉、邏輯分明的大腦里。
一絲微不可察的粉色,悄然在她素凈的臉頰上暈開,最終停駐在耳根。
——“咔。”
所有齒輪,一同卡殼。
那位抱著貓的老奶奶,臉上那種“哎呀這孩子是不是有內傷”的擔憂,瞬間融化成了一種“哎呀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又甜蜜又靠不住”的、了然的慈愛。
和菓子店的店主也跟著松了口氣,甚至還露出了“原來是小情侶嚇到了啊”的帶著點過來人優越感的微笑。
“哎喲,是這樣啊!”
老奶奶的聲調都輕快了起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姑娘,你男朋友這膽子可得練練啊!”
“是啊是啊。”
店主也附和著,一邊拍了拍圍裙上的灰。
“不過看你們感情這么好,我們這些外人也就不瞎操心了。要不要進我店里坐坐?喝杯熱茶壓壓驚?”
深雪覺得自己的臉頰溫度正在以非物理的方式急劇上升。
她很想否認、澄清、糾正、打斷,哪怕說“不是”這個字。
但她看著篠宮蓮那張蒼白卻硬擠出“我很虛弱但我女朋友很可靠”表情的臉。
又看看周圍那群已經自動腦補出一部純愛日劇的街坊鄰里,最終,所有抗議都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從齒縫間溜走。
于是她咬了咬后槽牙,勉強擠出一個僵硬得幾乎不屬于她的笑:
“嗯……他……他就是有點……低血糖。”
“啊,低血糖啊,那可要注意了!”
老奶奶立刻切換回養生專家模式,“平時要常備糖果,或者喝點運動飲料……”
一番“親切友好”的慰問與“科學養生”的指導之后,人群終于在“小兩口好好休息”、“下次再來我們街區玩啊”的祝福聲中漸漸散去。
白井深雪一言不發,半扶半架著篠宮蓮,離開了這一場“意外事故中心兼戀愛番取景現場”。
直到拐過街角,確認身后再無那種“圍觀青春戀愛劇”的視線,她才松開手,靠在一家舊書店的櫥窗邊,讓他自己站穩。
她沒看他,只是望著街對面,穿著各色制服的人已經開始出現,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疏散著圍觀群眾。
警笛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宣告“官方已介入,閑人請退散”的權威感。
“為什么那么說?”
“這是最優解。”篠宮蓮理了理衣服上沾的灰。
“面對無法理解的混亂,人類傾向于尋找一個他們能理解的、最符合日常邏輯的解釋。”
“情侶因意外受驚,遠比少年因不明原因昏厥更容易被接受和遺忘。它能最快地降低我們倆的被關注度。”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平靜,理性,甚至帶著一點自負的從容。
白井深雪聽完,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她轉過頭,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映著街角閃爍的警燈。
“你下次,”她說,聲音依舊很輕,很平,“好歹提前告訴我一下。”
這話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種確認。
一種“既然我們是同伙,至少劇本要提前對一下”的、冷靜的共犯宣言。
篠宮蓮被她這句話逗笑了。
“哦?還有下次嗎?”
白井深雪沒有接話,只是用一種“你再多說一句試試”的眼神平靜地回望著他。
他正了正神色,目光投向那片狼藉的現場。
倒塌的電線桿,一家和菓子店被砸穿的屋頂,還有幾扇被震碎的玻璃窗。
穿著制服的警察和消防員正在疏散人群,幾個看起來像是區役所的職員,正拿著文件夾和相機舉著攝像機,拍著事故現場——
事故。
是的,他們會這樣稱呼它。
“放心,他們不會往超自然的方向想。”
篠宮蓮收回目光,語氣安靜。
“煤氣泄漏,線路老化,豆腐渣工程……總有一款合適的帽子能扣上來。”
“畢竟,承認世界比想象中更光怪陸離,對很多人來說,比接受一場小小的意外要難得多。”
他說話間,已經邁步走向那四只虛最初誕生的位置,那棟籠罩在午后陽光下,卻依舊透著一股子陰森死寂的獨棟住宅。
它的窗戶緊閉,屋檐下還掛著未取下的風鈴,鈴聲卻在無風的傍晚沉默。
明明沒有任何破敗之處,卻給人一種無比準確的“這里已經沒有活人”的直覺。
警戒線攔住了去路,但攔不住他的感知。
他站在街對面,閉上眼,眉頭緩緩皺起。
“奇怪。”他說。
“怎么了?”
深雪問道,她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腥甜雖然散去了,卻留下了一種更深、更冷的空洞。
“五口人,四只虛。”
蓮睜開眼,眼神里帶著一種解剖般的銳利,“每一個靈魂在墮落成虛時,都會釋放出獨特的怨念波動。我凈化了四個,不多不少。”
“那剩下的一個靈魂呢?我沒有感知到。”
“它既沒有變成虛,也沒有滯留在原地成為普通的‘整’。”
“我原本……還想順便送它去尸魂界。”
“被別的虛吃掉了?”這是最直接的猜測。
“不,”蓮搖頭,否定得很快,“那會留下痕跡,一種靈魂被吞噬后特有的、殘缺的靈子波動。這里沒有。”
就像銀行賬目上平白無故少了一筆錢,沒有支出記錄,沒有轉賬憑證,它就是憑空消失了。
這不符合靈魂流轉的基本法則。
也就在這時,警戒線內的“專業人士”越來越多了,有人開始朝他們這邊張望。
篠宮蓮不再停留。
“先離開這里。”他對深雪說。
他們轉身,融入傍晚漸濃的暮色。
白井深雪走在他身邊,沉默了許久,久到蓮以為她還在計較那個“女朋友”的稱謂。
然后,她忽然開口,聲音在黃昏的喧囂里顯得很輕,卻很清晰。
“篠宮。”
她第一次,省去了那個禮貌而疏離的“先生”。
“那個靈魂……會怎么樣?”
她問的不是那四只被他斬落的虛,而是那個失蹤的、不知所蹤的第五個。
篠宮蓮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看著前方,看著那些歸家的人流、亮起的店鋪招牌、以及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流光溢彩的呼吸。
“我不知道。”
他誠實地回答。
“但它現在,是頭等大事。”